对这次的寿宴,粟老夫人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
希望是什么?
都说人上了年纪,那是贪财、怕死、瞌睡少。
鲁国公府虽说不如忠勇公府那样富得流油,但不会缺了粟老夫人的吃喝。
至于这瞌睡少,点上两根安然香也能对付对付。
就是这怕死……再养尊处优,粟老夫人也只是一个寻常的老太太,还是一个不爱动的老太太。
这不爱动的老太太牙口也不行了,牙好胃口才能好,这牙不好了胃口自然就越来越差。
她的寿宴,就算邵云安不来,粟辰逸怎么都会来。
她都过寿了,粟辰逸难道不该带些“好东西”作为寿礼?
可结果呢!
粟辰逸进宫了!偏偏就在今日,她过寿的这一日进宫了!
进宫的原因居然还是进宫看孙子!
早不看晚不看,偏偏在她过寿的这日看!这摆明了就是不愿意来给她祝寿!
她再怎么说也是粟辰逸的亲伯娘,也是邵云安的长辈。她还是老人家,就是邵云安都该来国公府一趟的!
可是粟辰逸没来,他和他的好儿子进宫了!
忠勇公府送来的寿礼是什么?人参鹿茸和玉佛,她缺人参鹿茸和玉佛么!
他们当真是不知道她这个年纪最需要的是什么么!
翁夫人、代老夫人比粟老夫人的年龄还大上几岁,但无论是模样还是精气神儿,那看着就像是两代人。
这人就不能喜欢比较,一喜欢比较,这心态就容易崩。
翁夫人和代老夫人的儿孙偏小,那是特殊原因造成的。
翁夫人是接连几个孩子早夭,翁瑶是好不容易保住的,所以比同辈分的鲁国公小了十多岁。
代明军比鲁国公还年长个两岁,代战厉和粟瑾安是同岁。但粟瑾安都要当爹了,庶子也早就有了,代战厉还是光棍一个。
比自己年长的老太太如今是容光焕发,粟老夫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日益老去,直至躺进那口已经给她备好的棺材里。
粟老夫人是又怕又慌又埋怨。
这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自己的男人若不是因为被夺爵心中忧虑,说不定还不会那么早就去了留下自己一个老婆子得看儿子儿媳的脸色过活。
粟辰逸不原谅,他凭什么不原谅,他在将军府的日子好过了,就忘了鲁国公府因为他的缘故受了多大的委屈。
粟辰逸怎么不想想,若他不是出自鲁国公府,代明荣可能娶他?!
粟辰逸背靠鲁国公府成功嫁入大将军府,却回过头来怪她这个伯母。
那代战安若是不丢,能得到那番奇遇?
结果呢,粟辰逸只记得当年的那件事,全然忘了他从鲁国公府得到的好处。
还带着自己的亲儿子疏远鲁国公府,疏远自己的这个伯母,就那么看着自己一日日衰老下去!
一想到自己年初生的那场病,粟老夫人就不寒而栗,这回她是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下回呢?
仙水,只有仙水才能救她,才能让她重获新生,长命百岁!
在自己活不了多少年的恐惧面前,粟老夫人已经顾不上儿子对她的威胁了。
粟瑾安的妻子袁氏以为她那么说了,这位喜欢折腾的老夫人能消停下来。
结果粟老夫人是不再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了,可她全场不是掉几滴眼泪,就是说自己年纪大了,明年还不知能不能有机会过寿。
又说年初生了场大病,更是感叹这上了年纪,能多活一年是一年。
就是这重孙子快出生了,也不知她有没有那个福气看着重孙子长大。
苏夫人和袁氏真的是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了,袁氏吃到一半就说肚子不舒服,都不等老夫人开口,她起身就带着自己的婢女走了。
袁氏的母亲是县主,正经的皇室宗亲,既然老夫人自己都不给自己脸面,她一个做孙媳妇的又何必去给这为老不尊的遮羞。
袁氏是孙媳妇,是县主之女,她可以中途离席,毕竟还有个孕肚做借口。
苏夫人却是只能全程努力找补,这么多宾客看着呢,她是国公府人,代表着国公府的脸面,这种时候必须得撑住!
而苏夫人还不能派人去前院把鲁国公请过来,这时候说白了是老夫人糊涂,心里有不甘。
毕竟老夫人左右不了鲁国公府的地位,更左右不了鲁国公的行事,最多就是惹人笑话,给别人家贡献几分笑谈。
可若是鲁国公这时候出面来安抚母亲,那只会说明苏夫人在面对婆母的“任性”时乱了分寸,只能求助自己男人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苏夫人就怕鲁国公一来,老太太直接豁出去跟儿子哭诉,那时候自家男人才是进退两难。
苏夫人一边不遗余力地调动气氛,与宾客们说话;一边在言语上一次次压住婆母的几次欲言又止和话里有话。
在前院陪男宾们喝酒的鲁国公与粟瑾安对后院的事情是一概不知,也没有下人去两人的耳边嘀咕什么。
袁氏气归气,这一刻她却也是选择了和婆母一样的处理方式,她没有派人去前院找粟瑾安。
离席的时候她也是一副肚子难受撑不住的模样,起码明面上叫人相信她这个孕妇确实不舒服了。
至于她不舒服是被孩子闹的还是被老人闹的,宾客们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袁氏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屋里对着自己的贴身妈妈和婢女是大吐怨气。
通常女人嫁了人,难搞的是婆母,袁氏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嫁了人,难搞的是祖母!
看在苏夫人努力维持的份儿上,也主要是看在鲁国公的面子上,女宾们没有人提前离席,哪怕这顿饭吃的实在是堵得慌。
后院的寿宴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寿桃也是按时送上来,苏夫人强硬地拉着婆母的手把寿桃分了。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咬了一口意思意思,今日这顿寿桃实在是吃不下去。
后院的客人们心思各异地离席了,也没有人说留下来再陪粟老夫人说说话。
二房和三房走得极快,刚有宾客提出告辞,他们就跟着提出了。
苏夫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挽留,她亲自送宾客们出门,对每个人都说了一句“招待不周,万请见谅”。
很多人看苏夫人的眼神都带上了同情,摊上这么个婆母,苏夫人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所有宾客都走了,就是分出去的二房三房也没一个人留下来,苏夫人也不必再保持脸上的端庄了。
“老夫人这一天累了,让老夫人早些歇息吧。”
“大嫂……”
鲁国公的弟妹忍不住喊了一声,苏夫人转身看去,对方想要说的话顿时憋了回去。
鲁国公把自己的二叔、三叔给分家分出去了,他自己的两个亲弟弟还在府里没分出去呢。
两个妯娌看到大嫂的表情,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带着自己这边的人赶紧走了。
屋内传出老夫人的哭声:“我就该跟着他爹一起走才对啊……
老爷啊,你为何走得那么早啊……留下我一个人在府里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老爷啊……我病得都快死了……有些人却看都不来看我一眼,全然忘了你当年是怎么对他的……”
苏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声:“谁敢多舌,全家发卖!守好老太太的院子,听到没有!”
“是!夫人!”
苏夫人一手扶着贴身妈妈的手,挺直后背走了。
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苏夫人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贴身妈妈和丫鬟们赶紧扶住她。
紧握着妈妈的手,苏夫人虚弱地说:“去,去个人告诉大郎,说他媳妇儿肚子不舒服,在我屋里歇着呢。”
苏夫人的大丫鬟立刻出去了。
“太太,这个时候您可万不能倒下啊!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了这么一出,这府里还得您来撑着呀。”
苏夫人的眼泪流下,无力地说:“撑,叫我怎么撑……瑞郡郎和粟二叔今日进宫,千岁难道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千岁都默许他们不来了,老太太这么一闹……我一个内宅妇人如何收场,如何去平息瑞郡郎知道后的怒火……”
苏夫人脸色煞白,眼泪是一滴滴往下落。
为了国公府,她是熬心又熬力,可再多的付出都比不上老太太的一次作妖。
这回的事处理不好,国公府……丈夫……儿子……她快要出生的孙子……
还在前院喝酒的粟瑾安得知夫人的肚子不舒服,在母亲的屋里歇着,顿时担心不已。
同桌听到的宾客们纷纷让他赶紧先去看看世子夫人,这怀着孕的女子肚子不舒服可不是小事。
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应该是忙着给老夫人过寿累着了。
粟瑾安说了句“对不住”,跟着来传话的母亲的丫鬟离开,去后院。
前院的男客们吃得也差不多了,粟瑾安这个时候离席也无妨。
粟瑾安匆匆往后院走,半道上没什么人了,大丫鬟才赶紧把事情说了。
粟瑾安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了下来。
“太太一直坚持到送走后院的客人才让奴婢去请大爷您过去,太太快要撑不住了。”
粟瑾安:“老太太可歇了?”
丫鬟:“太太说老太太累了,该歇着了。”
粟瑾安点点头,他深深吸了口气,脑袋里在想着这事该如何善后。
这回父亲是一定会把祖母送回老家了,再留祖母下去,父亲的爵位怕是都要堪忧了。
粟瑾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抬脚往母亲的院子走。
正院的屋里,苏夫人没有号啕大哭,只是仿佛力气被全部抽干一般,就是流泪都是无声无息的。
粟瑾安走进母亲的房中,看到的就是母亲安静地坐在罗汉床上,安静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