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宁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悬停,呼吸近乎凝滞。
警报是红色的,一级。
晨星引擎的核心预警模块在三秒前被触发,目标直指云港市一宗即将签约的百亿级地产并购案,系统判定其隐藏着足以引发区域性金融动荡的结构性债务陷阱。
这本是常规操作。
不常规的是另一块屏幕上的数据。
苏明玥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上,一条代表心率的曲线,在引擎触发预警的同一瞬间,出现了一个长达零点三秒的、完全同步的异常峰值。
而后,一切又恢复了深眠状态的平稳。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
但数据库回溯显示,过去一周,每一次晨星引擎触发“人道主义危机”或“系统性金融欺诈”一级预警时,这种幽灵般的同步都会精准出现,无一例外。
即便她身处深度医学昏迷,意识活动迹象趋近于零。
“她在共振……”许昭宁摘下眼镜,用指关节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一种混杂着科学狂热与巨大恐惧的战栗窜上脊梁。
这不是简单的生理应激,这是一种超越了现有脑科学理解范畴的深度连接。
他打开一份加密报告,标题拟定为《关于“凤凰计划”底层逻辑的猜想性重构》。
在报告的最后,他敲下了一行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她不是故障了,她是成了地基。
与此同时,远在瑞士的国际金融论坛上,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全球最具权威的评级机构“环球标准”,正式发布了最新一期的《亚洲金融韧性指数报告》。
报告中,一个前所未有的评估维度赫然在列——“社会信任资本”,其核心数据模型,明确引用了来自云港市“晨星引擎”的匿名化公众心理稳定性分析。
这意味着,一个项目的价值,将不再只由冰冷的利润率决定。
聚光灯下,作为“晨星标准”国际推广负责人的顾承宇,面容温润,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没有讲解繁复的技术细节,只是通过大屏幕,向全世界展示了一张高清扫描图。
那是一份三年前的晋升申请表,纸张微微泛黄,上面“苏明玥”三个字清秀而有力。
但在“审批意见”一栏,一行刺目的红色批注仿佛在无声呐喊:“该员工情绪化,不具备高层决策所需之绝对冷静。”
全场哗然。
顾承宇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这份申请被驳回的当天,苏明玥为了一家濒临破产的社工企业,独自在银行门口守了六个小时。他们认为她的共情是软肋,是缺陷。”
他环视台下那些掌控着全球资本流向的金融巨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但他们错判了她的软肋,也彻底误读了这个时代真正的方向。”
风暴的中心,云港市数据中枢。
小唐正被一条新发现的系统日志钉在原地。
每当“唐·哨兵”系统在模拟推演中面临道德困境——比如,在牺牲一小部分弱势群体的短期利益与保障一个大型企业的财报数据之间做选择时——系统总会以最高优先级,调用一段被封存在最底层的行为模板。
这段模板的代码注释只有一个词:否决。
经过权限破解与数据溯源,来源令他头皮发麻。
那竟是苏明玥初入职场时,面对一份有严重问题的财务报表,顶着巨大压力,连续七次拒签留下的操作记录。
那时的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实习生。
那一刻,小唐终于明白了“凤凰计划”的真正内核。
苏明玥留下的,远不止是一个复仇工具或商业利器。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机房,轻声说:“她教会我们的,从来不是怎么赢。是怎么守住底线,怎么不做个坏人。”
这份底线,正在现实中开出截然不同的花。
山村的“萤火援助中心”里,林景深设立了一个特殊的“回声信箱”。
他鼓励那些曾遭受创伤的女孩和妇女,写下最想对过去的自己说的话。
这天,他拆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牛皮纸信封被泪水浸得有些褶皱。
里面只有一句话,字迹颤抖,却力透纸背:“三年前,谢谢你没放弃我。”
落款是一个模糊的符号。
林景深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认得这个符号,那是三年前,因他主导的恶意并购而导致家破人亡、准备从交易中心顶楼跳下的那位交易员,他妻子最喜欢画的简笔画。
当时,是苏明玥的团队不计成本地提供了法律援助和心理干预,才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而他,林景深,是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他拿着那封信,在走廊里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而后,他将信纸小心地复印了十份,贴满了援助中心最显眼的公告栏。
在当周的例会上,他第一次没有谈资金,没有谈项目,而是拿起另一封信,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朗读一个女孩写给十岁自己的话。
“各位,”他放下信纸,眼眶通红,“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善心。而是要用每一个‘还来得及’,去偿还那些数不清的‘来不及’。”
他欠苏明玥的债,欠这个世界的债,要用余生来还。
而最高的“债”,往往以最凶险的方式降临。
“警报!陈队!”国家安全局的临时指挥室里,气氛骤然紧张。
“境外黑客组织‘秃鹫’攻破了‘海西金控’平台,”技术员语速飞快,“他们没有盗取数据,而是植入了虚假的‘晨星认证’金色标识,正在诱导超过三十万用户,抢购一款我们评估即将暴雷的海外理财产品!”
“立刻物理切断?”副手问。
“来不及了,信任已经被污染。”陈队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交易额,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
“启动‘守灯人’七号预案。”他冷冷下令,“放弃技术封堵。把我们手里那十段最痛的录音,给我定向覆盖到所有‘海西金控’的传播渠道里去。”
那十段录音,是过去一年里,因类似金融骗局而家破人亡的真实受害者的临终遗言。
有老人的忏悔,有母亲的哭泣,有年轻人最后的绝望嘶吼。
三分钟后,所有正在浏览那款“明星产品”的用户,手机里、电脑上,铺天盖地的广告被一段段悲怆而真实的声音取代。
没有劝阻,没有警告,只有痛苦本身。
三天后,“海西金控”通报,该理财产品遭遇史无前例的“非理性”赎回潮,用户主动赎回率飙升至百分之九十二。
攻击者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资金逆流下,被迫狼狈撤退。
陈队看着战报,长长吐出一口气。
用善良去感化邪恶是童话,但用真实的痛苦去唤醒沉睡的良知,是苏明玥教给他们的,最硬核的武器。
云港市,清晨。
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特护病房的窗台上。
苏明玥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平静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
值班护士习以为常,正准备记录生命体征,却看到一个让她几乎惊叫出声的画面。
苏明玥那只从未有过主动反应的手,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抬了起来。
指尖,直直地朝向窗外。
窗外,新一轮的城市基站信号灯,正随着晨曦的光芒,由红转绿,逐一点亮。
就在她指尖固定的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家发展决策中心,十七个正在进行最终表决的重大基建项目,其会场警报同时响起。
“唐·哨兵”系统,向所有关联方,同步发出了一条跨区域、跨行业的系统性风险预警。
所有表决,集体暂停。
“砰”的一声,病房门被撞开。
许昭宁冲了进来,他看着苏明玥的姿势,又看了看自己手机上刚收到的最高级别警报,浑身都在发抖。
他走到床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颤抖地问:“你……看见了吗?”
苏明玥没有回应,甚至没有转头看他。
但她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同一时刻,晨星引擎的中央服务器日志库深处,一行新的记录被悄然写入,并被赋予最高加密等级:
“敲钟人不在,钟声不止。”
镜头无限拉高,掠过整座如精密电路板般苏醒的城市。
从商业中心的巨幕,到老旧小区的灯箱,再到每一个普通人手机上弹出的那条风险提示,她的名字,仿佛已化作每一个抬头可见的像素,成为这片钢铁森林里,最基础的道德律。
但许昭宁没有离开。
他调出了过去七十二小时的微观体征记录,将画面放大到苏明玥的指尖。
一种极微弱、却带着奇异规律的颤动,开始在他的屏幕上,画出一条前所未见的波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