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梧回到小院里,好些日子不见的楚平已经在等着了。
谢梧看到他也不多话,十分顺畅地指使楚平和唐棠接过信王府属下手里的礼物。
打发了信王府的人,唐棠抱着手里的盒子好奇地问道:“楚哥哥,这是什么?”
谢梧走到一边树下的石桌边坐下,笑道:“信王府送我的礼物。”
“礼物?”唐棠眨了眨眼睛,“你答应替信王府卖命了?”
“当然没有。”谢梧淡定地道:“你真以为秦牧想要我归顺他啊。”
“为什么不要?”唐棠理所当然地道:“你可是名动青州的陵光公子啊,他还敢嫌弃?”
谢梧把玩着手中折扇,道:“大概是因为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我扫了他的面子吧?还有今天,我又小小的得罪了他一下。秦牧这种人……你觉得他会喜欢把一个看不顺眼,还时时会跟他唱反调的人留在身边吗?”
“扫他面子?”
旁边楚平低声道:“信王府派人送过两次帖子,公子都给退回去了。”
“就这?真小气。”唐棠一点儿不觉得她的楚哥哥两次拒绝一位王爷的邀请有什么不对。
谢梧却已经看向楚平了,问道:“京城有什么消息?”
楚平恭敬地道:“沈丘战事不利的消息被传回了京城,泰和帝大怒,但朝中着实没有太多的将领可用,有人提议启用英国公或定远侯,被泰和帝压下来了。”
谢梧有些不解,“如今朝中将领确实不多,但也不至于一个都调不出来啊。”
楚平道:“一个月前,北狄大举进攻北境,被北境守军击退了。但听说北狄今年夏天遭了旱灾,入秋后攻势极其猛烈,泰和帝将朝中几位将军都派去了北狄,剩下的……还要驻守京畿。”
谢梧一只手搭着石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另一只手把玩着手中折扇,垂眸思索着,“北境战事具体如何?可有消息传回来?”
楚平道:“我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说北境边陲稳固,朝廷兵马和北狄人几次交手都赢了。”
谢梧微微偏过头,“这就有趣了,那些将领……该不会都被派到西线去了吧?”北狄人的主要攻击目标是北境中部和东线。西线更多是为了防备西凉人。
楚平点头表示公子猜得没错。
谢梧低笑一声,“看来皇帝陛下确实是有些急了,倒也不算错。如今信王起兵,如果能够占据淮南,恐怕肃王和宁王也坐不住了。”
毕竟蜀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可还有什么消息?”
楚平道:“泰和帝派了于鼎寒来颍州,看来是想要劝信王回头。我跟于相是差不多同时出发的,于相的队伍里还带着信王妃,我的脚程比他们快一些。不过他们这几天应该也会到了。”
谢梧微微点头,垂眸思索起来。
旁边唐棠已经打开了自己手中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两幅字画。
唐棠对这些毫无了解,只得送到谢梧跟前。
谢梧扫了两眼,挑眉道:“前朝张希的《春晖贴》和本朝云镜先生的《秋日山溪图》,都是好东西,收着吧。”
“楚哥哥说是好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没想到这个信王还挺大方的?”
谢梧笑道:“他要表现千金买骨,总得付出点代价吧,说不定明天还会派人来。”
唐棠眨眨眼睛,“那回头我们真把这些东西拿走了,他不会翻脸吧?”
“他不仅不会翻脸,说不定还会礼送我们离开。”谢梧淡笑道:“这才是天下文人梦寐以求的宽厚君主啊。”
这主意八成是魏哲出的,文人的可笑幻想。
唐棠忍不住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唐棠道:“楚哥哥你这样……传出去影响名声吧?说不定你那位老师会打你哦。”
谢梧轻摇着折扇,道:“我这是随机应变,回头找地方把这些东西换成钱,再买了粮食赈济流民,我的名声回来了。”
唐棠半晌无言,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真讨厌。”
谢梧笑出声来,“是挺讨厌的。不说这些了,今天可还有什么事儿?”
唐棠连忙道:“哦,那个……昨天遇到的那个百户来过了,不过他不是来买铺子的,他是来送礼的。说昨天冒犯了陵光公子,请公子不要介意。还有你救的那个姑娘,也来过一趟,她是颍州本地人,来谢过你昨天让那些官兵送她和她丈夫回家,她丈夫已经醒了没有生命危险。那个百户的礼我收了,那位姑娘的我只收了两盒糕点,其他的让她带回去了。”
谢梧微微点头,略有些欣慰地道:“处理的很好,回头楚平你去一趟那个百户家里,跟他说如果他愿意,昨天的约定依然有效。”
楚平点头称是。
说完了这些,谢梧又问了一些京城的琐事。
提起沈缺的时候,楚平微微蹙眉,面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道:“锦衣卫指挥使似乎很久没有在京城出现了。”
谢梧一怔,“很久没有出现?有多久?”
楚平道:“应该是……信王起兵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如今锦衣卫主事的是两位锦衣卫同知。公子,沈缺会不会……也被泰和帝派到颍州来了?”
谢梧蹙眉思索着,“不无可能,若真是如此倒是要小心一些了。”
在京城的时候她跟沈缺打了不少交道,不久前在蜀中也相处不少。虽然莫玉忱和楚兰歌无论从外貌还是身份背景性格年龄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谢梧也不太想去赌沈缺的洞察力。
如果可以,她希望短时间内都不要再见到沈缺了。
谢梧道:“让颍州附近的人注意锦衣卫的动向。”
“是。”
唐棠趴在桌边偏着脑袋看她,道:“咱们在颍州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咱们早早离开颍州,不就不用担心了?”
谢梧笑道:“既然于相要来,近日颍州城应该会有不小的热闹,看完了再走。”
一听有热闹,唐棠立刻就催了。
她先前就十分怨念谢梧去京城只带六月九月和冬凛却不肯带她,这次好不容易那三个都不方便,她还委屈自己换上了不喜欢的装扮,当然要看足了热闹才行。
信王府款待陵光公子的消息在颍州城里传得十分迅捷,都不用等到明天,当天下午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颍州。
楚兰歌在淮南的名声远不如在青州,但如果再加上天问先生的名头,就十分热闹了。
虽然陵光公子没有答应为信王效力,但信王殿下依然将他礼送出府的消息一传出去。颍州城里原本还有些拿不准秦牧做派的读书人,倒是都有了一点信王殿下礼贤下士胸襟广阔的印象。
甚至有一些原本就不得志的读书人,立刻就往信王府自荐去了。
信王府自然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如此一来消息传得更广了。
不过真正有能力有背景的人却依然还在观望着,对他们来说秦牧是否礼贤下士自然重要,但秦牧掀起的叛乱到底能到什么程度,才是最要紧的。
三天后,谢梧坐在城中一处茶楼的窗边,看着一队人马在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护送下缓缓进城。为首的人端坐在马背上,身穿穿着的却是正一品文官朝服,正是当朝右相于鼎寒。
于鼎寒身边跟着几个年轻的护卫,谢梧在这些人里面看到了谢奂。
再往后是一辆马车,马车的窗帘被拉了下来,将马车里的人遮盖的严严实实。
但谢梧知道,那里面的人是谢绾。
队伍很快从楼下经过,朝着前方的信王府而去。
等队伍过去了,原本还趴在床边看热闹的人们才纷纷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你们说,这信王会不会接受朝廷的劝降?”有人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
“这谁知道?应该不会吧……若是接受了这一番不是白折腾了?谁知道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也是。而且就算信王愿意,周大将军恐怕也不会同意。”
“可不是,听说周大将军家里都被……啧啧,这可是血海深仇啊。”有人感叹道。
“公子。”楚平从楼下上来,走到谢梧身边将一封帖子送到他跟前。
谢梧接过来道:“这是要做什么?”
楚平低声道:“信王邀请了颍州城里的官员和名士,一起为于相接风,请公子也去。”说完楚平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道:“信王府的护卫在楼下。”
谢梧看看手里的帖子,笑了笑将帖子递了回去,站起身来道:“那就去吧。”
于鼎寒带着人踏入了信王府大堂,看着高坐在主位上的秦牧,再看看坐在一侧的周兆戎,轻笑了一声道:“老臣见过信王殿下。”
秦牧盯着眼前的于鼎寒,冷笑一声道:“本王还以为,在于相眼中本王如今应当是乱臣贼子才是。”
于鼎寒道:“陛下既然尚未下旨废黜王爷爵位,那王爷便依然是大庆的信王。陛下念着兄弟血脉之情,不愿同室操戈,还望王爷明鉴。”
“血脉之情?”秦牧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他的血脉之情,就是让锦衣卫和东厂谋杀本王,就是囚禁母后杀我舅舅家满门么?事已至此,于相不必粉饰太平,本王起兵的原因,檄文上俱已经写的明白。秦放不敢出声自辩,于相便也跟着装糊涂么?”
于鼎寒轻叹了口气,摇头道:“王爷此言谬矣,如此无凭无据的荒唐指控,陛下若是出声自辩才是荒谬。王爷认为……您那些空口无凭的话能取信于天下人么?”
“于鼎寒!”秦牧语气森然,“你当真不怕死么?”
于鼎寒肃然道:“老臣年事已高,死与不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若是能以老臣一死,换王爷回头,令淮南重回太平,老臣也算是死得其所。”
秦牧被气得脸色铁青,“果真是秦放的忠臣。”
坐在旁边的周兆戎看了一眼秦牧,剑眉微皱开口道:“于相此来……不会是只带了一张嘴吧?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若是回头了,谁敢保证皇帝不会出尔反尔?”
于鼎寒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只要王爷和承恩侯愿意息兵止戈,陛下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两位。为表诚意,陛下命老臣先将信王妃送来颍州与王爷团聚,以示陛下绝无扣押王妃为人质之心。”
说这话的时候,于鼎寒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泰和帝的这份诚意实在是很没有诚意。
周兆戎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嗤笑一声道:“信王妃?一个被谢胤舍弃的女儿?”说罢他的目光落到了谢奂身上,微微眯眼道:“英国公世子,好胆量。”
他显然也知道,周家在京城遭遇的一切,与英国公府也脱不了关系。此时见到谢奂,眼中杀意弥漫。
谢奂上前一步,神色自若地拱手道:“谢奂见过信王殿下,见过承恩侯。”
说完便又退回了于鼎寒身侧,他此行是作为于鼎寒的护卫来的,自然不能喧宾夺主。
周兆戎脸上露出一个狰狞地笑意,他指着谢奂道:“于相想要谈?可以。先将他的命给我。”
于鼎寒摇头道:“谢将军如今是从二品的平南军副将,他的性命本官无权决定。但……斩杀朝廷从二品官员,显然不是谈判的诚意。承恩侯,还请三思。王爷,您觉得呢?”
信王冷着脸沉默不语。
周兆戎盯着于鼎寒一言不发,他征战多年身上煞气颇重。此时刻意施压若是普通人只怕早已经吓得腿软,但于鼎寒却直挺挺地立在堂中,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仿佛丝毫不受他的影响。
良久,周兆戎突然拍案而起,长笑一声才道:“好,既然于相想谈,那便谈。信王府的条件很简单,陛下册封信王殿下为楚王,封地为东南四州五十三城,世袭罔替。如此……我等即刻休兵!”
大堂里瞬间一片寂静。
大堂另一侧,谢梧在王府管事的引领下刚踏入旁边的偏厅。周兆戎的声音极为洪亮,毫无阻碍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谢梧脚下也是一顿,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
这样的条件……周兆戎倒是真敢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