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公子,我们将军有请。”谢梧还没走出信王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看着眼前身形高大魁梧,满身精悍之气的男子,谢梧微微偏头道:“将军?承恩侯?”男子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承恩侯这个称呼十分不满。
但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侧身对谢梧道:“请。”
谢梧笑了笑,道:“请这位将军前面带路。”
男子倒也不怕她跑了,当真先行一步在前面带路。
两人一路走到了王府另一侧的一处院子,这院子内外都有人守卫着,暗处还有人隐藏着,这守卫说是比王府其他地方森严了十倍也不为过。
谢梧袖底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这看起来可真像是个龙潭虎穴,一个不小心想出来不得被拔掉一层皮?
“公子,请。”
谢梧微微点头,朝眼前的男子笑道:“多谢。”
谢梧被引入了周兆戎的书房,大约是因为今天不去军中,周兆戎穿了一身常服。褐色的锦缎长袍,看上去比穿着铠甲少了几分肃杀之气。
“见过承恩侯。”谢梧躬身道。
周兆戎冷笑一声,道:“如今太后被囚,我周家满门几乎死绝,我还是大庆的承恩侯吗?”
谢梧垂眸道:“侯爷若是想要是,自然就还能是的。”
“哦?”周兆戎打量了谢梧半晌,才道:“于鼎寒那个老东西,总不会让你来劝我和信王吧?”
谢梧含笑摇头道:“自然不会,兰歌这样的小人物,侯爷怎会放在眼里?于相又怎能不清楚我有几斤几两?怎么会让我来说客?”
周兆戎眼神一沉,冷声道:“既然如此,今早谢奂去找你,说了什么?还有方才你去见于鼎寒,又说了什么?”
谢梧坦然道:“谢世子说了于相遇刺的事,并替于相给兰歌带了话,要兰歌早些离开颍州。至于于相……方才兰歌去探望于相的伤势,于相说……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家师,让兰歌为他给家师带几句话。余下的……便只是一些长辈的教诲了。”
“当真如此?”周兆戎显然并不相信。
谢梧浅笑道:“承恩侯还想听什么?”
“你不怕我杀了你?”周兆戎沉声问道。
谢梧道:“自然是怕的,但……我觉得侯爷不会杀我。”
“哦?”周兆戎微微眯眼,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狂妄!”
谢梧摇头道:“杀一个楚兰歌,对侯爷没有任何好处。小子虽然无能,好歹还有几分微薄名声,师门……也还算有些名望。侯爷如今正是举大事的时候,不会自找麻烦的。况且……晚辈自问也还没有讨人厌到,侯爷一见就想杀之而后快的地步吧?”
周兆戎冷笑道:“你先前替牧儿给于鼎寒传话,你以为我不知道?”
谢梧神色如常,“可是,即便我不为信王殿下传话,信王殿下想跟于相说什么,难道侯爷还能阻拦么?方才信王殿下也去单独见了于相,侯爷不也没有阻拦?如果我拒绝信王,说不定这会儿也见不到侯爷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周兆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盯着谢梧,好一会儿才道:“陵光公子果然有趣,如果我说……要你归顺本侯,否则本侯就杀了你呢?”
谢梧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道:“那侯爷还是杀了我吧。”
“你不怕死?”
“怕。”
“看着不像。”
谢梧道:“有些事情比死还可怕,我老师是当世大儒,我师兄是崔家大公子,我若是投了……侯爷和信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清理门户了。人生在世,功名未立便罢了,总不能留下个叛逆的名声遗臭万年吧。”
“你觉得我会输?”周兆戎道。
谢梧反问,“侯爷觉得您能赢吗?”
周兆戎不答,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会赢。”
谢梧笑了笑,这笑容既不是同意也不是反对,似乎毫无意思只是随意地笑了笑。
“罢了,看在天问先生和崔大公子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周兆戎道:“你走吧,我希望陵光公子这几天能好好待在颍州城里,哪儿都别去。否则,若是出了什么是意外,我也没有法子。”
谢梧问道:“我何时能离开颍州?”
周兆戎意味不明地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多谢。”谢梧拱手告退。
等到谢梧离开,一个穿着朴素甚至有几分落魄的中年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这就是那位天问先生的小弟子,崔大公子的师弟?”中年男子道。
周兆戎侧首看向他问道:“如何?”
中年男子皱眉道:“除了相貌有几分出众,嘴皮子有几分利索,其余的……平平无奇。重光公子在他这个年龄早已经金榜题名,诗词文章也已经名扬天下,将军可曾听过这位陵光公子有什么建树?”
周兆戎道:“文章倒是看过几篇,比寻常这个年纪的人扎实许多,比起那些金榜题名的才子也不差什么。至于诗词……”周兆戎摇摇头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倒是没听说过。”
中年男子轻哼一声道:“若是连文章都写不好,那天问先生还真是瞎了眼了。这位陵光公子……据说不擅诗词,琴棋书画虽然都有涉猎,但也没听说过哪一样能名扬天下的。”
“我听说陵光公子拜入天问先生门下是六年前的事,他又不同于崔家家学渊源,短短六年能有如今的学识,也可算得上是天才了。”周兆戎道。
中年男子道:“这世上天才多的是,可不是每个都有他这样的运气的。”
周兆戎笑了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虽然是个武人,却多少有些明白读书人之间那点酸涩的心结的。
楚兰歌出身平平,却小小年纪就能被天问先生收入门下,不仅拥有了全天下最好的老师,还有了全天下最厉害的人脉,如何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盯着楚兰歌的人可以撤回来了,他这次确实只带了两个人来颍州城。”周兆戎道:“也没查到他暗地里为谁做事,他那样的身份,若真想找个靠山依附,崔家不就是最好的选择?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你也说了,他除了容貌和嘴皮子,别的都平平无奇。”
“我们现在……没那么多功夫花费在无关的人身上。”周兆戎盯着那中年男子沉声道:“于鼎寒和平南军,才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还有……”
周兆戎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还有牧儿……”
提起秦牧,中年男子神色也严肃起来,正色道:“将军,您这位外甥……恐怕是生出了别的心思,不得不防啊。”
咔嚓一声响,周兆戎握在手里的茶杯应声而碎。
“牧儿……他到底还是皇家的人。”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一时没明白他这句话里的含义。
但很快他便明白了过来,笑道:“将军说的不错,信王毕竟是皇家的人,他有退路,将军您可没有。”
谢梧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如今已经是十月初,天色暗得比夏天早了许多。
踏入房间里,他看到房间里有三个人。
唐棠,楚平和秋溟。
“公子。”楚平和秋溟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唐棠站起身来,一溜烟到了她跟前,“楚哥哥,你回来啦。”
谢梧抬手拨开她甩到前面来的发带,问道:“先前让你查的事,可有什么线索?”唐棠撇撇小嘴,转身走回去坐了下来。她懒洋洋地将自己瘫在椅子里,道:“本姑娘是谁?当然有啦。”
谢梧抬手示意楚平和秋溟落座,自己走到主位上坐下才问道:“有什么消息?”
唐棠道:“我照着瘟疫的线索去查,城里没查到什么消息。倒是城外……有人先前一个村子里的人得过一些类似的病死了不少人。不过之后并没有人再传染,就被当成吃坏东西中毒死的给埋了。我去把坟给挖了……”
说着她嫌弃地挥手扇扇鼻前的风,仿佛还能闻到那难闻的味道一般。
另一只手弹出一个纸团落到谢梧跟前的桌面上,“是中毒,主要的药材写在上面了,跟我之前说的阎王引魂香的药方有七成重合。啊……我可真是个天才。”
谢梧没有理会她的自我陶醉,打开来看了,将药方记载了心里。
“阎王引魂香?”秋溟好奇道。
他是江湖出身,但这个名字即便是对江湖中人来说也是有点装腔作势了。
唐棠托腮看着他,“秋溟哥哥也听说过?”
秋溟连忙摇头,“虽然江湖上有些黑道上的人也会取一些神神鬼鬼的名字,但这个倒是没听说过。”
唐棠点头道:“很正常,这本就不是江湖中的东西。”
前朝那个弄出这东西的邪教,也并不是如今江湖中人眼中的所谓邪魔外道那种邪教。那是一个以教派名义吸引普通百姓,想要造反的势力,里面也有武功高强的江湖人,但总体跟江湖教派关系不大。
谢梧道:“于相跟我说,先前周兆戎军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死亡。看来他们是先用普通百姓做实验,又用军中的将士做实验了,他们是在调试药方?”
“有可能,毕竟是两百年前的古方,还被禁了这么多年,不一定完整。”唐棠道:“就算完整,那些古籍里肯定也没记载具体的用法和用量。”
谢梧微微松了口气,“若是这样……倒还不算最坏的结果。唐棠,可能配制出解药?”
唐棠摊开手道:“要完整的药方,我当年看那本古籍也是草草扫过,只记得个大概,我要想想。而且如果那姓周的真打算用这种药,肯定不是为了毒倒几个人几十个人。一点解药是没有用的,需要很多很多的药材。”
谢梧道:“你先试试看吧,药材我会想办法。”
“没问题。”唐棠爽快地答道。
谢梧这才看向秋溟,“让你查的事情如何?”
秋溟道:“属下这两日暗中查了信王起兵之后信王府内的事,周兆戎和秦牧如今看似表面上和谐,但私底下已经各自生出了怨怼。颍州军完全掌握在周兆戎手中,信王插不上手心中不悦。不过真正让秦牧对周兆戎生出嫌隙的,是不久前青州叛军徐克安归附信王一事。”
谢梧闻言有些意外,“怎么说?”
秋溟道:“这件事,信王似乎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既不知道周兆戎是什么时候和徐克安联系的,也不知道周兆戎是怎么说服徐克安的,他知道的时候这件事都已经定了,只有正式会见徐克安走个过场这件事需要他做。”
唐棠歪歪脑袋道:“这还不好?舅舅什么事都帮他做好了,什么都不用操心,多好。”
秋溟无奈地瞥了唐棠一眼,道:“我收到的消息,与徐克安会面的时候似乎不太愉快,徐克安对信王也不太尊重。信王当天晚上就连夜回了颍州城,从那天之后这舅甥俩的关系就有些微妙。”
谢梧问道:“那周兆戎到底是怎么说服徐克安的?这个徐克安能在短短时间内整合青州叛军,必定不会是无能之辈。他凭什么要选择归顺信王?即便加上青州叛军,如果朝廷不管不顾地派大军镇压,他们也未必能坚持多久。他竟然这么看好周兆戎?”
以大庆如今的国力,倒还不至于真的让两股叛军夺了天下。如果徐克安只是想要求高官厚禄,他用不着投靠周兆戎,只需要等着朝廷招安就行了。
如果他野心勃勃想要图谋天下或者谋一个从龙之功,现在做选择还太早了。
秋溟摇头道:“青州太远,目前还没收到这方面的消息,包括徐克安这个人,来历也还是有些模糊不清。属下听说公子传令召颍州附近各位供奉前来,担心出什么事,才想先过来看看的。”
“你不要在颍州露面了,继续追查周兆戎和青州叛军的事,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谢梧就不由想起了夏督主的东厂。
在夏璟臣远在北境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快将消息准确的传给于鼎寒,真是让人羡慕。
可惜夏督主不在,她不敢随意动用东厂的探子。
还是算了。
“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