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崖上火把闪烁,四万苍梧陆战士卒并未贸然前进,而是在各道总管的号令下,依着山势,迅速构筑起一座森严有序的行军营寨。
壕沟、栅栏、哨塔以惊人的效率拔地而起,玄色旌旗在营地上空猎猎飘扬,与远方那片死寂的露川港阴影遥相对峙。
中军大帐。
王峻骂骂咧咧地灌了口热汤,粗壮的手指在沙盘上重重一点,“三日后拂晓,老子亲自带陌刀营打头阵,管他什么工事,一并劈开!”
张世杰捻着短须,摇头道:“王兄勇武,自不必言。然苏我狭明经营此地已久,西面地势虽缓,但必然设有陷阱。”
“不如让神机营重弩先行覆盖,然后寻人清除障碍,再以精甲步卒稳步推进?”
李从珂轻哼一声,一边擦拭着佩剑的剑穗,一边道:“张总管未免太小心了,敌军士气跌落谷底,而我苍梧王师挟大胜之威,正当一战定乾坤。”
陈明沉默,看着沙盘上与露川港相邻的那几座山丘,眉头微锁。
吕巩温和道:“诸位将军所言皆有道理。苏我狭明已是困兽,必然疯狂。我军胜券在握,更需谨慎,避免不必要的折损。”
“依照大都督之意,乃是水陆合击,以求全功。到底如何进兵,还需根据敌情,详加斟酌。”
帐内议论声不断,从主攻佯攻的人选,到火炮弩箭的配置,甚至踏入港口后如何清剿残敌,如何防止倭寇狗急跳墙,纵火焚毁物资等事项,都逐一进行了商讨。
这是谢玄陵留给他们的考卷,答不好,还去个屁的柔然!
王峻放下汤碗,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大都督…不能食言吧…”
吕巩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保证道:“朝廷给咱们的粮草都已准备妥当,就放在河北柔然边境,户部司徒尚书…”
话未说完,陈明一把捂住了吕巩的嘴,“先顾好眼前,先顾好眼前。”
他实在是怕了,万一又爆出什么“百济通倭的幕后黑手”之类的大料,他一个小小的淮南道总管,可担不起罪责。
与此同时,营寨另一角,气氛则要轻松许多。
一群随军武者聚在篝火旁,正听着参军核对名册,熟悉各营校尉,旅帅的样貌和职位。
陆地战场名义上是交给了各道总管,但为保证万无一失,谢玄陵也得负责托底。
这些武者,便是谢玄陵于紧急情况下,指挥两线作战,传递命令的关键所在。
他们来自江湖名门或地方豪强,初入军伍时,多少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逍遥气,可征战月余,跟普通士卒同吃同住,目睹了战争的残酷与袍泽的牺牲,那份洒脱已快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尤其是某些愣头青,仗着自己有武艺傍身,顾头不顾尾,致使新结识的“好哥们”命丧倭刀之下,更让他们揪心不已…
明明…他们才是负责保护的那一方…
但逝者已矣,那便只好多杀几个倭寇为“好哥们”送行!
“那位是左军前锋营校尉,丁破虏,善使马槊…”
“那位是右军陷阵营旅帅,周横,臂力惊人…”
参军挨个指着远处或巡视,或休息的军官介绍。
武者中,一位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与一位铁塔般的壮汉,格外引人瞩目。
拂柳山庄庄主,叶文涛;河北镇雷刀,雷万钧。
他们和谢玄陵,是此次半岛七万大军中战力最强者。
一位年轻些的校尉,许是听过叶文涛的名声,又见其风度翩翩,便趁着参军说话间隙,大着胆子笑嘻嘻问道:“叶庄主,久仰大名!不知…不知贵府千金可曾许配人家?您看我…有没有机会?”
说着,他侧身站定,手搭在刀柄上,微微抬起脑袋,遥望星空。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叶文涛也不恼,只是莞尔,“小女顽劣,想跟着朝廷南路大军前往柔然,被我给拦了下来,目前留在家中,婚姻大事,不急。”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热切的面孔,浅笑道:“待此间战事平定,天下安宁,诸位少年英雄,何愁良配?”
雷万钧则是一巴掌拍在那年轻校尉的后背上,差点把对方拍个趔趄,“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着攀高枝?先考虑怎么破敌吧!活下来,媳妇自然有。”
年轻校尉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却也不怕,反问道:“您又没见过,怎知长齐没长齐?”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连不远处正在商讨军情的王峻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他粗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生死,死生,对于苍梧军人而言,都是一件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
父母无灾无病;妻子不必操劳;子女奋勇好学…
这才算大事!
夜色渐深,营火点点,如漫天星河坠落凡间,除了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和海浪的拍石声外,再无其他响动。
多数士卒已然歇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不久后的大战,只有哨塔上警惕的目光,片刻不离地注视着东南方的阴影。
三日时光,迅速流逝。
天色未亮,海面上弥漫着挥之不散的晨雾,将整个露川港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更添几分诡谲与压抑。
望海崖上炊烟袅袅,火头军忙得不可开交,锅铲碰撞好不热闹,今天不一样,不仅要让弟兄们吃得饱,还得吃得好!
突然,负责了望的哨兵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浓得化不开的晨雾深处,一点、两点…无数点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黑影,正缓缓破开谜障,轮廓在熹微的阳光中逐渐清晰。
桅杆如林,帆影遮天!
是舰队!苍梧的舰队!大都督到了!
仿佛海上移动堡垒的五牙楼船,舰首劈波斩浪,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穿透浓雾,出现在了露川港的外海!
吕巩走出营帐,吼道:“用餐!一个时辰后,发动总攻!都给我精神点!”
整座苍梧大营,瞬间活了过来。
露川城城墙上站着的苏我狭明,面无表情,披甲而立,终于,决定两国命运的大战,要开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