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僵在原地。
可周国良可没给他慢慢理清思路的机会。
老爷子慢悠悠地踱步过来，那姿态像个刚打完胜仗的老将军在巡视战场。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点了点周望的胸口，力道不重，却带着千钧之势：“咋？还不服气？”
“到现在还觉得你那套对着题目苦大仇深、死抠硬算才有用？”
他哼了一声，失望的说道：“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想，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知道现在超市里扫一下码总价自己就出来了，哪儿还用得着自己算账？”
“老家菜市场摆摊的老太太都知道挂个收款码，谁还跟你似的掰着手指头一块两毛五地算？”
“你是想让我孙子以后去菜市场因为不会心算被人笑话？还是想让他学会怎么在现实世界里活下去、过得好？”
老爷子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实了周望心里那个刚刚裂开缝的认知。
是啊，他自己买菜不也是手机一扫了事，什么时候还真的用心算去核对过找零？
“可是……爸。”
周望的声音干涩，带着最后的不甘和困惑：“那……那数学就不重要了？”
“逻辑思维就不培养了？以后考试可怎么办……”
“谁说不重要了？”
周国良眼睛一瞪，打断他的垂死挣扎：“让你教有用的话还送去学校干什么？”
“该打的基础课堂上自然会打，该做的作业一笔都不会少。”
“学问是慢慢养出来的，不是在你这种吼叫式、填鸭式的逼问里吓出来的！”
“回家这几个钟头是让孩子放松、让亲情升温的时候。不是让你开第二课堂、搞军事化训练的的。”
“我孙子明显对死记硬背、机械式的计算不感冒，你非逼着他在这条道上走到黑，你不是蠢是啥？”
说到这里周国良语气放缓了一些，却更显沉重：“望子成龙，哪个当爹的不想？”
“但你不能把你自个儿的焦虑、把你没完成的指望全压孩子身上。”
“他不是你的附属品，更不是你用来炫耀的工具，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
直播间的弹幕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爷爷这话说的有点道理啊，我好像对我儿子也……】
【突然沉默……我好像也是周望这样的家长，整天逼着孩子学学学的。】
【代入感太强，我开始反思了，回家就对孩子好点，以后也不吼他了。】
【教育的本质是引导和爱，而不是压迫和焦虑，爷爷活得通透！】
【给周爷爷点赞，这才是真正为孩子着想的长辈。】
......
虽然，周望也觉得老爹说的听有道理的。
可他心里不服气，尤其是刚才骂的自己和狗一样，要是不说点什么，他的面子往哪里放啊。
极度的难堪和下不来台的羞愤，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那点刚刚萌芽的反思。
周望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冲着周国良口不择言地吼道：“是，你厉害！”
“你什么都对，行了吧？！”
“但小鑫他是我儿子，是我周望的种。”
“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你管不着。”
“你一个乡下来的老头子懂什么新时代的教育？”
这番话吼得声嘶力竭，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蛮横和挣扎回荡在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啪——”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至极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直接打断了周望所有的声音，也震得整个直播间瞬间安静了一瞬！
周国良的动作快得几乎没人看清，反手就是一记凌厉无比的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了周望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周望整个人都踉跄着歪向一边，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老爷子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那双平时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儿子混账话彻底激怒的痛心。
他指着周望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怒斥道：“老子还是你亲爹呢！！”
“你个混账东西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你儿子？”
“没有老子能有你？没有你能有小鑫？”
“还我管不着？老子今天就管定你了！”
这一巴掌和紧随其后的怒斥把周望彻底打懵了，也把直播间里所有看热闹的网友都震得目瞪口呆。
短暂的死寂之后，弹幕以爆炸般的速度疯狂刷新：
【卧槽！！！爷爷又动手了，这一巴掌又爽到了！】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尤其是不肖子，周望这傻子怕不是破防了，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这下撞枪口上了吧？】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力道十足，表现了老爷子的愤怒之情......】
【周望懵逼的样子……纯粹就是活该！】
【爷爷气得手都抖了，这是真伤心了，周望你糊涂啊！】
......
周望捂着脸，那火辣辣的痛感远不及父亲那句话带来的冲击力大。
是了，就算他有了自己的家庭了。
可在老爷子面前，他永远都是儿子。
这是血脉里的压制，是伦理上的绝对权威。
周国良显然余怒未消，他一步步逼近：“老子是不懂你们那什么花里胡哨的新时代教育。”
“但老子懂怎么做人，懂怎么当爹！”
“当爹的不是在孩子身上找存在感。”
“不是把他当成你炫耀的工具、实现你愿望的傀儡！”
“当爹的是棵大树得给孩子遮风挡雨，是片大地得让孩子脚踏实地。”
“不是特么的狂风暴雨，天对着他又打又骂还美其名曰为你好！”
“你看看你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啊？！”
“看见你跟看见仇人似的，这是当爹吗？这是结仇！”
老爷子越说越气，手指头都戳到周望鼻子上了。
越说越气，又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
“还你儿子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你教出什么好了？”
“除了会哭、会害怕、会对着题目发呆，你还教会他什么了？”
“快乐你给不了，自信你打没了，就剩下你那点可怜巴巴的控制欲！”
“我告诉你周望，孩子不是你的私有财产。”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有独立的人格。”
“你生了他，养了他，不代表你能随便糟践他！”
“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以后你再敢用这种又吼又骂又逼的方式对小鑫，老子见你一次抽你一次，不信你就试试看！”
这番怒吼，一字一句都砸在周望的心上，也通过直播传到了无数网友的耳中。
弹幕里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玩梗和爆笑，多了许多深思和感慨：
【爷爷这话说的太对了，孩子也是独立的个体啊！】
【听得我好想哭，多少家长像周望一样，把孩子当私有物一样控制。】
【周爷爷是三观正，这话糙但理不糙，教育不是控制和发泄。】
【支持老爷子，这种冥顽不灵的就得上手段。】
【就是委屈小鑫了，小家伙躲在爷爷身后偷偷看的样子……好心疼孩子。】
......
周望捂着脸，慢慢地蹲了下去.
不再是之前那种表演式的崩溃，而是真正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力感和巨大的羞愧。
父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剖开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焦虑、控制欲强、甚至有些面目可憎的自己。
他想起儿子看他时恐惧的眼神，想起儿子被题目难住时无助的哭泣，再对比和爷爷在一起时那灵动的模样……
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周望瞬间淹没。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有的努力和严厉都是借口，里面掺杂了太多自己的虚荣、焦虑和不安......
周国良看着儿子那副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模样。
那股因忤怒火也渐渐平息了下来，转而化为一抹沉重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无奈。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雨没见过？
可看着自己儿子在教育孙子上走上这样的歪路，心里终归不是滋味。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裹挟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声音也因此沙哑了许多：“老子打你，是让你记住。”
“疼一会儿，好过你糊涂一辈子。”
他往前踱了一步，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目光变得深邃，像一口望不到底的老井，里面沉淀着太多的人生经验。
“我一把年纪了，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你混账些我或许还能忍你、让你，毕竟你是我儿子。”
周国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周望的心头。
“但你这样对我孙子，我看不过眼！”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鑫这么棵好苗子，被你用那套歪理邪说给教废了，这是造孽！”
周望蹲在地上，捂着脸的手指微微颤抖。
周国良顿了顿继续开口，语气沉痛却带着一种一针见血的犀利：“老话讲的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你当爹的，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自己没本事在社会上闯出个名堂，心里憋屈、窝囊，这我能理解。”
“人嘛，各有各的命数，强求不来。”
“但是......”
老爷子的声音陡然加重，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你不能把你自个儿的无能，把你那份不得志的窝囊气全都归结到孩子身上！”
“更不能变着法地在他身上找补回来！”
“你觉得逼着他成才了，你脸上就有光了？你心里那份不得劲就舒坦了？”
“狗屁！”
“那只能证明你更废物，更没种！”
“只能靠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孩子，来显得自己像个人物！”
“你这不叫望子成龙，是懦弱，是欺软怕硬！”
“真正的爷们儿，是自个儿出去闯、出去拼！”
“是块料就努力发光，不是那块料就踏踏实实过日子，把心气放平，把家顾好。”
“而不是关起门来对着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耍威风，那不是本事，那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
周国良的话，像一把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周望最不愿触及的羞耻上。
每一个字都剥掉他一层伪装，将他内心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阴暗心思。
那份因自身平庸而焦虑、转而将全部压力施加于下一代的可悲与懦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现在数十万网友面前。
听到这里，周望再也支撑不住。
蹲都蹲不住了，身子彻底瘫软下去，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坐在地板上。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被彻底看穿、无力辩驳后的巨大羞愧和绝望性的崩溃。
他一直以来伪装出来的坚持和信念，在此刻被老爹撕得粉碎，只剩下那个卑微、焦虑、甚至面目可憎的真实自己。
直播间的弹幕也变了风向，不再是单纯的玩梗和嘲笑：
【爷爷这话……杀人诛心啊，但也真的太透彻了！】
【代入一下周望，感觉被扒光了站在这里，这杀伤力谁顶得住？】
【多少家长是这样啊，自己卷不动了，就拼命卷孩子……】
【爷爷说的没毛病，自己没本事别拿孩子撒气，我从来没嫌弃过爸妈普通，但他们却嫌我不够优秀......】
【教育孩子真的要先教育自己，父母的心态太重要了。】
【给爷爷跪了,这思想觉悟放在现在都是最顶级的。】
【虽然过程激烈了点，但希望结果是好的......】
周国良看着儿子彻底崩溃的模样，没有再继续斥责。
他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颤抖的儿子，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转身不再言语，步履略显沉重地转过身子。
刚才被自己发脾气吓到的宝贝孙子，还等着他去安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