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爹放下酒杯，筷子往桌上一拍，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执拗，眼里却藏着点试探的慌：“还有最后一件事——今年过年，你们五个，谁没领个男朋友回来，就别踏这老屋的门槛。我说到做到，绝不改口。”
堂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五个闺女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像被风吹住的云。盼娣刚夹起的青菜悬在半空，最先笑出声：“爹，您这是刚打完‘名字牌’，又出‘男朋友牌’了？这是给我们下任务呢？”
招娣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划着圈：“您这规矩定得太突然，我这天天泡在翻译社，接触的不是字典就是客户，总不能拉个译稿当男朋友吧？”
爱娣翻着手里的书，忽然指着某一页：“您看，《牡丹亭》里说‘情之所至，金石为开’，缘分这东西得等，哪能按日子催？万一为了回家过年，随便拉个人来，您看着不别扭？”
来福正给手机充电，闻言抬头：“我跑业务天天见客户，可谈恋爱得走心啊，总不能跟人说‘为了过年回家，咱俩处一个？’”
最小的盼喜拽着梁平爹的胳膊晃：“爸，您这是想抱外孙想急了？要不我先给您领只小狗回来，毛茸茸的，比男朋友还会撒娇。”
梁平爹被逗得绷不住脸，嘴角却还硬着：“少跟我嬉皮笑脸！我不管你们用啥法子，年底必须带回来。实在带不回来……”他顿了顿，故意板起脸，“就别吃我包的饺子！”
老伴儿在厨房听见了，端着汤出来笑：“你们爹昨儿看老张家的闺女带对象回家，眼红了，非说咱家丫头个个比人家强，咋就没人领着回来。”
闺女们这才明白，老爷子哪是真要拦她们回家，是看着别家热热闹闹，心里头羡慕了。盼娣往他碗里盛了勺汤：“爸，饺子我们肯定要吃，男朋友嘛……尽量。但说好了，带回来您可别查户口似的问东问西，吓着人家。”
梁平爹“哼”了一声，嘴角却翘了起来：“我才不查，只要对你们好，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就行。”
窗外的夕阳把云彩染成了橘红色，照在五个闺女脸上，个个眼里都带着笑。盼娣偷偷对招娣使了个眼色，招娣回了个鬼脸——谁都知道，这“任务”完不成也没关系，老爷子要的从不是男朋友，是她们能常回家，热热闹闹地陪他吃顿饺子。
饭桌上的笑声又起来了，混着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声，像支吵吵嚷嚷却格外暖心的曲子。梁平爹看着闺女们互相打趣“谁先带回来谁请客”，忽然觉得这日子比啥都实在——管它带不带男朋友，只要这老屋有她们的笑声，就是最好的年景。
梁老汉正跟闺女们掰扯“过年带男朋友”的章程，冷不丁被老伴儿在后腰拧了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这老不死的，”老伴儿把刚炒好的荷兰豆往桌上一放，围裙往肩上一搭，“年轻时候盼儿子盼得魔怔，给姑娘们起名瞎凑合；老了老了又添新毛病，改名字、催对象，一天到晚净折腾她们！”
她指着梁老汉的鼻子，话里带着火，眼里却藏着笑：“盼娣超市刚上正轨，你让她改名字；招娣翻译社忙得脚不沾地，你催她带对象——你当姑娘们是你地里的庄稼？想咋摆弄就咋摆弄？”
梁老汉被训得缩着脖子，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嘴里却嘟囔：“我这不是为她们好……”
“为她们好就少管闲事！”老伴儿坐下，给每个闺女碗里夹了筷子荷兰豆，“她们过得好不好，自己心里有数。盼娣超市的账本比你脸都干净，招娣翻译的书堆成山，爱娣的书斋天天有人来，这就是好日子！非要按你的想法过？”
盼喜偷偷给梁老汉递了个剥好的橘子，被老伴儿瞅见了：“你也别替他说话！你爸就是闲的，地里的活儿少了，就琢磨这些没用的。等秋收忙起来，看他还有空操心改名带对象！”
梁老汉剥开橘子，一瓣瓣往闺女们碗里塞，没敢说话，嘴角却偷偷翘着。他知道老伴儿是嘴硬心软——昨晚她还翻箱倒柜找毛线，说“给未来的姑爷织件毛衣，得比老张家的厚实”。
招娣憋不住笑：“妈，您也别骂我爸了，他就是想我们了。要不这样，年底我们都回来，不管带不带男朋友，都陪您俩守岁，包一夜饺子。”
老伴儿这才消了气，往梁老汉碗里夹了块肉：“吃你的！下次再瞎折腾姑娘，我就把你那套改名帖烧了，让你瞎惦记！”
梁老汉赶紧扒拉着饭，含糊不清地应着。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一家人的笑脸上，堂屋里的热闹气儿，比任何规矩都更像过日子的模样——老的嘴上嫌着，心里疼着；小的嘴上应着，心里懂着，这就是最实在的福气，比啥都强。
招娣正给娘剥虾，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虾壳上的水溅在手腕上，凉丝丝的。她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娘碗里，笑了：“您忘啦？我在农业研究所做的就是种子改良，可好些国外的研究资料都是外文的，找翻译公司吧，他们不懂‘基因序列’‘抗倒伏’这些词，翻得驴唇不对马嘴。”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润嗓子：“上次有份荷兰的郁金香育种报告，翻译把‘耐寒性实验’译成‘怕冷的测试’，看得我直乐。后来一想，与其求人，不如自己搞个翻译社，专接农业领域的活儿，一来能顺顺当当看资料，二来还能帮同行解决难题，这不就开起来了？”
梁平爹凑过来：“那你这翻译社，还管着研究所的事？”
“哪能丢。”招娣掰着手指头数，“研究所的实验田还种着我培育的玉米新品种，抗虫耐旱，亩产比以前高两成；翻译社那边雇了三个农业专业的毕业生，都是能看懂基因图谱的，我隔三差五去盯盯稿，两边不耽误。”
盼娣在一旁接话：“前阵子她还去阿根廷考察，说是那边的大豆种子有特点，带回来好几包样本，现在正让翻译社的人翻当地的种植手册呢。”
招娣眼里闪着光，像是说起了心爱的宝贝：“全世界的好种子多着呢，非洲的高粱耐贫瘠，北欧的燕麦抗寒，我都想弄来研究研究。翻译社就像座桥，把这些宝贝的‘说明书’翻译过来，咱才能知道咋把它们种到咱这地里，让乡亲们多打粮食。”
梁老汉听得直点头，烟锅在手里转了转：“这么说，你这翻译社，跟种地是一回事？都是为了多打粮？”
“可不嘛。”招娣夹了口青菜，“就像您当年总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我这是‘翻译错一字，实验差千里’。开翻译社不是改行，是换个法子伺候庄稼，让地里的收成更好，让咱村的粮仓更满。”
娘往她碗里添了块排骨：“你这丫头，做啥都跟土地较劲儿。累不累？”
招娣啃着排骨，笑得眼角起了褶：“累啥？看着翻译好的资料变成实验田里的苗，看着苗长成粮食，比啥都舒坦。再说，等我把国外的好种子都研究透了，咱村的地，说不定能长出全世界的庄稼呢。”
饭桌上的笑声混着窗外的虫鸣，热热闹闹的。梁老汉看着招娣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大丫头比地里的春苗还精神——不管是在研究所摆弄种子，还是在翻译社琢磨单词，她的心始终扎在泥土里，这就比啥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