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在回去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其实他不用那么快死的,他只是害怕。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他把插到肚子里的那根草杆给拔了出来。
伤口很快就止住了,可他的肚子却在慢慢的变大。
他觉得嘴巴很干,也很渴,开始不停地喝水,喝得越多,他的肚子也就越大。
用药膏封堵的伤口开始外翻,很像樱桃小口。
永谢布济农平静的看着他离去。
天亮的时候,乌泱泱的永谢布联军就冲到归化城地下。
太阳还没升起,寒气依旧逼人,扑来的人和战马浑身冒着热气,像是才出笼的热包子。
归化城很安静,没有预想的惊恐和慌乱。
“令哥,他们的队伍很杂,你给我八百,一轮冲锋我就能干掉中军的那杆大旗,我可以立军令状。”
余令望着请战的曹变蛟,忍不住道:
“八百人给你了,你赢了,能回来的有几个呢,记住了,这一次我们依旧求胜,但我们不需要这么一种胜法!”
“令哥的意思是?”
“我要让这座城成为血肉磨坊,我要生生的磨死他们,我要把这一战刻到所有人的骨子里,彻底站稳脚跟!”
“如果他们要跑怎么办?”
余令看了曹变蛟一眼,笑道:
“那时候你就圆梦了,我给你八百人,我听你指挥,我们去斩将夺旗!”
曹变蛟笑了,他觉得这个也不错。
刘廷元听着余令的话,他越发的觉得余令这个人狠辣的不像一个读书人。
余令这哪里是守城,他这是最疯狂的进攻。
中原百姓有入土为安的习俗,草原也有。
在战场上,蒙古各部若有人战死沙场,他们的同伴会想尽办法将其遗体夺回。
这是成吉思汗在《大札撒》中规定的。
当然,这也不仅仅是出于传统和律法,还有着实际的利益。
根据《大札撒》的规定。
救回同伴或带回同伴的遗体者,便可获得其全部财产,包括他的牲畜,甚至是女人。
奴隶若是能带回尸体,立刻获得自由。
因此,在大战开始的时候会觉得他们的人数格外的多,战马格外的多。
因为有钱的人会准备好多匹马,专门来驮运受伤的人和战死的兄弟。(非杜撰)
刘廷元觉得余令一定知道这些。
所以,余令会在城门处安排了重兵,火药,火油,他要利用他们的这个习俗和习惯,让更多的人往里冲。
如此,余令就能以逸待劳来杀更多的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蒙古各部收敛部族兄弟残骸是好习俗,可这中间夹杂着太多的利益,只要有利益……
余令的计策就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看老天站在哪边了,只要余令等人能守住,那这一战就是专门设计好的血肉磨坊!
若失败,所有人都死!
直到现在刘廷元才知道余令在昨晚为什么给自己一根削尖筷子了。
这怕是为失败考虑的,自杀,免得受辱!
怎么死余令都教了。
尖锐的那一端对着胸口位置,另一端抵在墙上,咬牙闭眼往前一撞,也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就能达成。
钱谦益更惨,他根本没有筷子。
余令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钱谦益怕疼,怕下不了手。
余令说一旦守不住,他先杀钱谦益!
最后和钱谦益死在一起,也算留下一段佳话!
把这一切想通了,刘廷元已经是一身冷汗。
余令太狠了,对自己狠,对其他人狠,每一步都是在拼命!
见刘廷元紧紧的拽着筷子,余令笑道:
“害怕么?”
“有点!”
“看看人郭御史,把圣贤书读的好,也用的好,自此以后书里不光有颜如玉,有黄金屋,也有……”
刘廷元望着肥胖的郭巩,以至于没听见余令最后说什么。
“你为什么如此拼命,去武胜卫其实是最好的选择,背靠榆林卫,徐徐图之,最多五年就能成大事!”
“太慢了,我等不来,或许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
见刘廷元脸上的表情和当初钱谦益一个样子,余令耸了耸肩膀,笑道:
“京城的传言没错,我余令就是乞儿!”
刘廷元猛地瞪大双眼。
“我不觉得这很丢人,我现在有疼我的父亲,所以,我的每一步,每一次出手都是为了搏命,活命!”
刘廷元深深吸一口气。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御史,我为什么要弹劾姚崇文了吧?
因为你们浙党当初让我的儿子当质子!”
见左光斗也在听,余令索性放大了嗓门!
“左大人,这一次你们那个什么智囊做了比让我的儿子当质子更过分的事情,待我回京,叶阁老也护不住他你信么?”
刘廷元原本不信,现在他信了!
左光斗也信,因为余令从来就没有按照官场的规矩来办过事。
左光斗这才知道余令为什么对他总是冷冰冰的。
他很想说这件事他没参与,可身在其中,又怎么能脱身。
纵容就是支持!
……
永谢布济农抬起头看着归化城,他认为余令在昨夜一定会骚扰。
特意为余令安排了一千骑兵准备随时出动。
可整个夜晚都是静悄悄的。
望着那立起来的回回炮,他觉得卜石兔应该是病糊涂了。
有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守不住一个城,竟然挡不住骑兵!
永谢布济农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他们的军阵就敞开一道口子,密密麻麻的步卒,拿着最简陋的武器,开始朝归化城冲来。
“哈沙儿军!”
哈沙儿军其实是炮灰,也是他们的惯例,攻城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当初木华黎攻打中原的时候就非常擅长这么一招。
他们将方圆数百里内的无辜百姓掳掠驱赶到城下,来消磨守城之人的士气。
“他们来了,这一次他们准备的很好,守心你看,他们有弯刀、骏马、勇士,这就是他们所向披靡的法宝!”
余令笑了笑说道:“应该还有一个!”
“什么?”
“恶名在外的屠城你忘了?”
钱谦益点了点头,望着扑来的哈沙儿军他快速的带上头盔,他很想知道这群人如何过护城河。
他们没过河,他们预想的大明城墙上乱箭齐发也没有。
攻城十字弓来了,这玩意应该是神臂弩的简易版,到了草原人的手里,十字弓就变得巨大了起来。
像攻击力吓人的床弩,又不像。
这玩意可以攻城,但攻城的效果不好。
要想把它的威力发挥出来,居高临下攻击效果最好,大明现在很少用这个东西。
因为,操控时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能形成优势覆盖。
而且,太落后了!
攻城车也来了,一边跑动,后面的人一边往上面抹泥巴。
在队伍的后面扛着折叠云梯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在最后面,披重甲或牛皮的登城兵蓄势待发。
在兵法里,这个打法是最常见也是最好用的“蚁附法”攻城。
利用工具的火力掩护,打开缺口,然后以点破面。
这个战法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用人命来填。
看到他们准备的这么齐全,余令觉得火力不足的破毛病又来了。
总觉得火药少了,总觉得火油是不是不够。
勒勒车出动了!
在勒勒车后面,七八个人为一组,扛着两端都带着钩子的梯子踏步前行,这是他们的“攻城车”!
这车很大,后面可以藏人。
将攻城车推到城墙附近,带着钩子的梯子就能把车和城墙勾连在一起,军队就可以顺着攻城车登城了。
望着眼前在快速移动的勒勒车,王辅臣有点回不过神来。
王辅臣终于明白大明为什么要耗费无数的钱财和人力来修建长城了。
先前王辅臣一直不理解,长城真的有用么,如今茅塞顿开。
长城是真的有用。
他们的攻城之法还停留在以前!
这勒勒车要是有机会跑到城墙底下,有机会把梯子勾在城墙的边缘上,一个炸药包扔下去,这玩意能扛得住么?
大学士因为要考虑炸膛的风险,用的是最稳定,最好,最适量的火药。
可炸药包不需要,只要控制好引线就行。
这玩意不精贵,用余令的话来说就是一次性的,能爆炸就是最好的。
就算不用火药,一盆火油泼下去……
王辅臣望着城墙上早就准备好的兄弟们,他紧了紧手里的的长枪。
他有些不明白,那个曾经勇猛无敌的蒙古军队如今要怎么赢?
王辅臣也在学习,也在读兵书。
他在书里看到过,元朝时期的蒙古国拥有了攻城车、攻城塔、云梯、冲撞车、投石机、弩炮等等……
他想不通为什么现在不多了,这明明就不是进步,是在退步。
其实他只要问余令他就能得到答案。
现在的草原各部真的在退步,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是游牧,他们虽然抢了很多匠人……
可因为制度和习俗,他们并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传承。
抢了匠人,并没合理利用,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生产,制造体系。
隆庆议和时,兵部尚书王崇古在《确议封贡事宜疏》说的都是正确的。
他说:北虏散处漠北,人不耕织,地无他产,虏中锅釜针之日用,需藉中国铸造!
俺答可汗应该是知道了,想改变,所以他建造了归化城。
他的想法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绝对是先见之明!
可根源还是出在游牧上,各个部落生活在不同的牧场上,经济实在单一。
部族还未完全统一,林丹汗,土默特,漠北各部……
号角声响起了,骑兵带着火箭呼啸而来,对着城门的吊桥开始疯狂射击。
箭矢落在绞盘上,落在城墙上。
哈沙儿军也动了,开始往前冲,攻城十字弓就在他们身后。
余令这边也动了,赵不器指挥着人手操控着回回炮。
随便调整了一个方向,回回炮将猪头大小的石头抛了出去。
石头落地,翻滚,密集哈沙儿军立马就空了一大排。
号角声呜呜的响,这群人再次往前,巨石再次落下。
噗噗的声响格外的刺耳。
每噗一声,定有几个倒霉蛋石头碾过。
只要被碾过,就别想爬起来。
攻城十字弓的火箭发射了,包裹着油脂的火箭精准的射在了把吊桥吊起来的绞盘上,麻绳开始着火……
对面鞑子见状发出惊天的欢呼声。
十多架攻城十字弓接连发射,他们的目标就是吊桥,只要烧掉绞盘,吊桥落下,他们就会登城作战。
大面积的骑兵出动了!
每个人的马上都带着一包土,冲到护城河边扔下土包就跑。
那些没死的哈沙儿军扛着土包就往护城河里扔,河水开始变红。
““倒土跑马上城”的战术啊!”
余令点了点头:
“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可他们没有时间将土堆积到和城墙持平,用来填平部分护城河用来跑马过人倒是可以!”
归化城的护城河不宽,也不是很深。
如今又恰逢开春,护城的水流动缓慢,随着一包包的泥土扔进去,护城缓缓的流水也被隔断。
在城墙上大明军队的招呼下,哈沙儿军越来越少。
带着长梯的勒勒车出动了,碾过尸体,踏过用命填起来的护城河之路,直接就冲到墙根底下。
带着钩子的梯子才勾上城墙边,上面就下雨了!
袁大牛拉弓朝下射了一支火箭,惨叫声突然响起。
紧接着就是冲天大火,数十个浑身冒火的人毫不犹疑的往护城河里跳。
他们试过了,无论怎么拍打都不管用。
城外的低沉的号角声突然直刺云霄,鞑子大军动了,如黑云般压了过来。
沉默了许久的余令缓缓站起身,面甲覆盖,余令沉闷的声音响起:
“擂鼓,杀敌!”
惊天的鼓声炸响,鼓点声和心跳声一致,让人心潮澎湃!
在队长的吆喝下,城中的将士立马行动起来,按照提前分配好的,准备杀敌。
“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