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畜生最后怎么样了？”沈墨璃的声音里淬着冰。
“在上一次重启中，他们皆已被彻底清洗。”
“嗯。”沈墨璃应了一声，胸中翻涌的情绪却难以平复。
“沈墨璃，江澜是幸运的，他遇见了你。”
“我……”沈墨璃轻轻摇头，“若我早知他的遭遇，知晓小黑曾经历过这些……我定会待他更好些。”
“你可知道，当初江澜虽失去记忆，仅凭残魂落入你所在的世界……但他骨子里已本能地戒备、甚至痛恨人类。”
“所以，他睁开眼的第一瞬，便想杀了你。”
“可他那时只是一只垂死的黑猫，拼尽全力，也不过在你手上留下几道血痕。”
“若你当时因吃痛而将他丢弃……世间便再无江澜金仙，只会多出一具被虚烬侵蚀的空壳。”
沈墨璃不由得想起初遇小黑时，它后肢尽断、浑身是伤的模样。
原来那时的应激与抗拒，并非野性未驯，而是一位金仙受尽折辱后，对人类最后的警惕。
“接下来的半年，江澜依循着对人类的憎恶，不断捣乱破坏：毁掉你阳台的花草，打翻你杯中的茶水，甚至一爪摔了你珍视的法器……”
「法器……应该是指我那台攒钱买的电脑吧。」沈墨璃暗自苦笑。
“幸好他当时只是只半大的小猫，否则我怕是真要遭殃了。”她试图以玩笑缓和沉重的心情。
衍的声音也温和些许：“你为他喂食、梳洗，陪他嬉戏、入睡……这些琐碎的温暖，是他身为金仙时从未体会过的。”
“所以……这就是我成为他执念的原因？”
“是其中之一。”
“沈墨璃，你可知道他是何时恢复记忆与仙力的？”
“虚烬提过，大约一年后。但我不明白，我所在的世界并无灵气，他为何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你所在的世界虽不完美，却存有大义。小恶虽存，却受制度约束；大恶虽起，亦能得以及时遏制。因而虚烬在那里始终半梦半醒，力量不算强盛。”
“那里的天道规则，反而比许多小世界更为有序。加之你身处气运鼎盛之国，自身心地纯善，因果简单……种种机缘之下，江澜才得以顺利恢复。”
“原来如此。”沈墨璃若有所悟。
“那你可知，恢复之后，他做了些什么？”
“是……替我承担了气运转移的天道反噬？”
衍沉默片刻，才道：“虚烬确实告知你不少事。但当时的江澜并未对你动情，气运也尚未转向于你。”
“那他……”
“那时的江澜，已无法真正信任人类。他想看清真实的你，却又舍不得对你搜魂……于是选了最笨的方法：日夜跟随，默默注视。”
“他看见你努力生活，积极工作；虽不富裕，却总在能力范围内伸出援手；对自己节俭，却一次次将流浪小猫带回家中。”
“他也见过你偷偷落泪的模样，但哭过后，你总会擦干眼泪，继续笑着面对一切。”
“他见过你偶尔耍小聪明后又悄悄自责，见过你在背后恶狠狠的吐槽别人，甚至……见过你沉溺美色、浮想联翩的片刻。”
“千姿百态，皆是真实。而正是这般真实的你，让他终究动了心。”
沈墨璃听得满脸通红，已经炸毛：“这是偷窥啊！是违法的啊！”
“是了，你此刻这般模样……他应当也见过。”衍竟轻笑出声。
沈墨璃顿时噤声，耳根发热。
不是害羞，是窘迫！
片刻安静后，她低声问：“江澜被折辱的那段记忆……还会被记起吗？”
“会。”
“为什么？”
“因为他的分身——叶凡。”
“叶凡？”
“是。叶凡在第二次重启时，意外落入虚烬所在的空间，获得了部分虚烬的能力。”
“吞噬空间与黑雷？”
“嗯，那正是虚烬的核心力量。”
“是虚烬故意为之？”
“是。他与我一样，能追溯因果。他找到了两段关键记忆：一段关乎你，另一段……是江澜受辱的过往。”
“他将江澜对你的执念交给烬穹布局，又将受辱的记忆封入叶凡神魂。一旦叶凡与江澜神魂融合，这段记忆必将复苏。”
“到那时，江澜是重归仙位，还是被黑雷反噬、堕入心魔……尚未可知。”
“虚烬竟算计至此……”沈墨璃心底发寒。
“衍，我曾见未来碎片，叶凡或与苏倾绝有所牵扯……她是否与曦珩金仙有关？”
“曦珩残存的几缕元神确已转入苏倾绝之身。”
“那如今飞升的苏倾绝，可还记得自己曾是曦珩？”
“应当已恢复记忆……”衍的语气带着沉重，“我能感受到她的愤怒与绝望：曾被守护的生灵吞噬，转世后又因魅魂之体受尽屈辱……”
“她与烬穹、曜垣一样，决心与虚烬同行……让一切重归虚无。”
“......如此的话，若是你恢复了，打算如何应对：烬穹、曜垣与曦珩。”
“毕竟……是那样的世界，那些称不上是人的畜生欠了他们……”
沈墨璃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沈墨璃，若是你是烬穹他们，或者说，你是得知一切真相的江澜，你会如何？”
“我么……”她沉吟良久，“我终究不是他们。我虽知晓他们的痛苦，却终究无法感同身受。”
“而且，虽然我原先也只是一个孤儿，被亲戚们轮流带大，或许没有享受过很深很深的爱意……但是我见过点点滴滴的善意。它们汇聚在一起，比不得汪洋大海，却也是涓涓细流。”
“这些善意形形色色，有些细致入微，有些耀眼夺目。”
“有人生活并不如意，却还是愿意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有人自己还没活明白，却在看到别人遇到困难时，本能地选择了帮助；有人自己还不会游泳，就敢跳下去救助落水的人。”
“尤其是天灾面前……”
“地震灾害的废墟中，父母拱起的已经僵硬的尸体下，是安然入睡的婴孩……”
“我见过一些伟大的职业，天灾面前，选择了逆向而行……明明大家都只是肉体凡胎而已……”
“还有你所说的气运之子……他们让整个人类社会摆脱饥饿、摆脱诸多疾病、摆脱战争……”
“见过太多美好的我，无法真正共情于几位金仙。我做不到，因为那些畜生，就将所有的美好毁之一旦。”
“你的世界并非只有美好，为何你只记得这些？”
“是啊，为何我只记得这些……”沈墨璃叹了口气，“也许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吧。”
衍看向神色虽然黯淡，但眼神依旧坚定的沈墨璃，继续问道：“若是你是吾，你又该如何？”
“若是我是你，我依旧会阻止他们灭世……但我希望以和平的方式，而非暴力！”
“……毕竟，诸般恶果说到底是万物自己种下，不可能让无辜的金仙承担所有。”
衍看向沈墨璃的眼神更加透亮：“沈墨璃，你说诸般恶果是万物自己种下……不是虚烬么？”
沈墨璃深呼吸一口气：“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妖族、魔族我不了解，但是我了解人！因为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人之复杂，根本无法直视。”
“圣人终究凤毛麟角！若是世人皆圣贤，虚烬根本没有苏醒的机会。”
“稍微通透一些的人类，也只是做到了守住本心，克己复礼。”
“再普通一些的人类，能遵纪守法，但是贪嗔痴、五蕴炽盛，七情六欲样样不缺。这些情绪本就是虚烬的养分，他们一边遵循着道，企图获得解脱，一边又滋养着虚烬。”
“最糟糕的一些，不能称之为人的家伙，他们或许披着人皮吧，所行之事猪狗不如，所想之念更是不堪入目，底线之低……或许虚烬吞下这样的恶念都觉得恶心吧。”沈墨璃嘲笑道。
“这大概就是，你与虚烬大部分时候都是五五开的根本原因吧！”
“沈墨璃，你并未沾染如此恶念，为何却……”
“我所处的时代，信息虽说不上完全的透明，甚至很多信息还有诸多引导暗示性，但整体来说，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算得上见多识广吧。”
“沈墨璃，你是悲观的是么？”衍的声音沉静如水，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他的气息带着初雪般的清冽，却又透着亘古的温柔。
沈墨璃微微一颤，没有挣脱。
在这个象征着天道法则的怀抱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半晌，她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嗯！”
这一声应答很轻，却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流露出她深藏心底的、对复杂人性与无尽因果的那一丝疲惫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