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璃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有叶凡的下落了吗？”
“尚未……”江澜摇头，眉心微蹙，“即便我动用本源之力，也感应不到他分毫。对方手中，或许持有能隔绝感应的法器。”
事情要从他们离开宗门后说起。
叶凡原本留守宗内，不料名下的炼器拍卖行突发变故，需他亲自处理。
他心知此行恐是陷阱，但炼器坊扣下了他先前派去运送法器的同门。
若此事处理不当，无法证明那批法器出自万象宗，必将为宗门招来祸端。
权衡之下，叶凡只得做足准备，前往拍卖场。
自此，他便音讯全无。
据侥幸返回宗门的弟子禀报，叶凡令其先行回宗，自己则与一名陌生女修一同离去。
炼器坊方面亦有人证证实此点。
万宝宝一边稳住宗门，一边暗中查探，可直到沈墨璃与江澜回归主仙城，依旧寻不到叶凡一丝踪迹。
“我已探查过那几名弟子，他们并未说谎……”沈墨璃的声音低沉下去，“如此看来，叶凡应是自愿随苏倾绝离开了。”
念及此，她的心不由得直往下沉。
“不必过于忧心，叶凡修为不弱于苏倾绝……”
江澜出言安慰，话至一半却顿住了。
他知道，此刻的言语何等苍白无力。
恰在此时，通讯石亮起微光，传来妙彤师姐急切的声音：“小师妹！”
“师姐，我在。”沈墨璃立刻回应。
“我刚将一处坐标传予你，速看。”妙彤语速很快，继续说道，“自曜垣从混沌之地出来后，我便一直暗中跟随……他果然去见了苏倾绝……而且，叶师兄此刻正与他们在一起……”
沈墨璃虽早有预料，闻言仍是一怔，沉默数秒后方道：“好，师姐，我即刻动身。你在原地等我，万勿轻举妄动，护好自身。”
“嗯。”妙彤应道，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她亲眼见到叶凡与那女子姿态亲昵。
终是化作一句坚定的支持：“小师妹，无论发生什么，我相信叶师兄绝非背信之人。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你身后！”
“我明白，多谢师姐，万事小心。”
结束通讯，沈墨璃转向江澜，语气恢复了冷静：“找到了，我们走。”
“好，我通知宸渊一同前往。”
“我也试着联系一下衍。”话音未落，沌衍那独特的、仿佛源自亘古的声音已在她识海中响起。
“沈墨璃，寻吾何事？”
“衍，我找到叶凡的下落了……”她顿了顿，关切问道，“皇甫瑾瑜和离天应当无恙了吧？”
“嗯，他们正在混沌仙宫休憩，离天不日便会与你联系。”
“那便好……”
“沈墨璃，”衍的声音平淡无波，却一语中的，“你的道心，出现了裂痕。”
沈墨璃深吸一口气，并未否认：“是。皇甫瑾瑜的执念之强，超乎我的预期……这股念头已开始影响我的心绪。”
她稳住声线，带着决然，“但我既已察觉，便定能克服！”
“嗯。”衍淡淡回应，随即带着一丝罕见的歉意道，“吾虽已凝化实体，然世间因果，仍不便直接插手……除非虚烬亲自下场，否则吾只能作壁上观。叶凡之事，吾无法助你。”
沈墨璃沉默片刻，应道：“我明白。若虚烬不出手，我自有办法应对。”
她话锋一转，“我只问，曜垣可会听令于你？”
沌衍默然半晌，方道：“会。但他必会先助曦珩提升修为，之后方会回归仙宫。”
“他违逆你的命令，你不能施以惩戒么？”
“能。待他达成所愿，天罚自会降临。”
“必须待事实铸成，是么？”沈墨璃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
“嗯……沈墨璃，此间规则，你与吾皆了然于心……”
“我明白了……”
“沈墨璃，吾可赐你天道祝福：愿你心想事成。但前提是，你的道心必须坚如磐石。所以，找回你自己。” 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嗯，衍，多谢。” 识海中的声音消逝，重归平静。
沈墨璃陷入沉思，江澜并未打扰，只是携着她朝目的地疾驰而去。
半炷香后，两人抵达与妙彤约定的地点。
妙彤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到来，立刻迎上：“小师妹！江澜金仙。”
然而沈墨璃却恍若未闻，神情恍惚。
江澜指尖萦绕起一缕紫色本源之气，轻轻渡入沈墨璃体内，柔声唤道：“沈墨璃，我们到了。”
“啊？嗯。”沈墨璃猛然回神，眼中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依赖与迷茫。
此刻的她，失了往日的果决冷静，多了几分优柔与患得患失。
“小师妹……”妙彤上前扶住她，忧心忡忡，“你的状态很不对，究竟发生了何事？”
熟悉的声音让沈墨璃鼻尖一酸，道心不稳的情况下，沈墨璃全盘托出，她现在需要帮助。
“妙彤师姐，我好像……搞砸了。”她语气中的失落难以掩藏。
“我强行剥离了皇甫师兄对我的执念……可偏偏此时，叶凡师兄又被苏倾绝带走……两相叠加，我的道心怕是出了问题了。”
她苦笑一声，清晰地感觉到道基上的阴影似乎又扩大了一圈，却提不起力气去驱散。
“你——”妙彤与江澜几乎同时出声。
妙彤震惊地看向沈墨璃，心中骇然：「大师兄那执念，若非有至深爱意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沈墨璃，将那执念交予我吧。”江澜神情肃穆，不容置疑。
“不行！”沈墨璃想也不想便拒绝。
“沈墨璃！”江澜语气带着罕见的愠怒，“你只知剥离执念会带走爱意，可知这执念为何从未被皇甫瑾瑜付诸行动？” 他看向沈墨璃的眼神，几乎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妙彤亦投来无奈而宠溺的目光。「这小师妹，于情之一字，竟全凭本能行事……幸而她气运尚佳。」
“因为理性，因为品性！皇甫师兄心性坚韧，是正人君子！”沈墨璃笃定道。
“唉……”江澜长叹一声，眼神复杂，“你，沈墨璃，真是……活该受此煎熬！”
他此刻方才明悟，为何沌衍未曾阻止沈墨璃。
那位天道守护者，是想借此最后关头，将沈墨璃的道基锤炼至完美无瑕，让她真正有资格成为继任者！
沈墨璃依旧困惑：“难道不对吗？”
“不对！沈墨璃，大错特错！”江澜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沈墨璃心间，“是爱！是他对你的爱，压制了那疯狂的执念！”
“是那份深沉克制的爱，压制了他的无奈、酸楚、不甘与心痛！是爱让这份执念未曾堕为心魔！因为他不愿自己的情感成为你的负累，更不允许自己因你而沉沦！”
妙彤看着情绪激荡的江澜，再望向眼眶泛红、怔在原地的沈墨璃，轻轻叹了口气。
“小师妹啊……”她将沈墨璃轻轻揽入怀中，转而看向江澜，“若这执念由你承受……江澜金仙，你可能驾驭？”
“我能。”江澜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小师妹，若你实在无法承受，便交给他吧，他有此能力。”妙彤柔声劝道。
沈墨璃却陷入长久的沉默。
陡然间，一道温润金光自她眉心绽放，沈墨璃双眸闭合，气息沉静，竟是进入了短暂的入定状态。
心念转动间，无数与叶凡相关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
初遇时的惊鸿一瞥，生死相依的瞬间，无数次舍身相护的画面……
紧接着，画面剧变：叶凡的神魂本源竟与另一道身影彻底交融。
对他而言，对苏倾绝的爱变得真实不虚，发自神魂，不容亵渎。
而沈墨璃，则成了威胁其挚爱的存在。
于是，叶凡为了苏倾绝，与沈墨璃刀剑相向，招招狠绝。
沈墨璃在他冰冷无情的攻势下，一次次重创，身心俱碎。
剧烈的悲痛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识海与神府，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痛楚。
「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杀了她！还是杀了他！」
「他说过，绝不会认错人，绝不会背叛我的……」
「叶凡该死！」
「苏倾绝该死！」
「所有伤我之人，皆该死！」
道基上的阴影急速蔓延，神府内蛰伏的黑色能量开始躁动翻涌。
虚空深处，虚烬感受到那滋生的浓烈恶意，发出得意的大笑：“哈哈哈！沌衍，没想到吧！吾早有后手！一旦曦珩得手，沈墨璃便是吾最锋利的刃！”
沌衍神情凝重地望向远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若你……若你终究无法渡过此劫，吾必助你！」这决绝，本不该属于天道守护者。
「不对……不对劲！」另一道声音在沈墨璃识海中响起，「叶凡只是被控制了，解除控制便好！」
「若解除不了呢？若永远无法解除呢？」
「呃……杀了苏倾绝也不行么？」
「嗯，不行。」
「叶凡，无解地爱上了旁人……」
「可神魂控制之术，岂会无解？」那个声音不甘地追问。
「因为被控制后的叶凡，神魂已与苏倾绝相融。他不再是‘被迫’爱上，而是‘本就’深爱。你与他，即便至今，神魂也未曾彻底交融过。」
「……本就爱着她，是么？」
「嗯。」
「那就……祝福他们吧。」沈墨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神府与识海的动荡竟随之平复少许。
「为何？！」那个声音不甘地嘶吼，「叶凡本是你的！」
「不再是了。他既非原本的叶凡，自然也就不再属于我。」泪水无声滑落，沈墨璃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他的神魂本质已变，故人已逝，只存于我的记忆之中。」
「沈墨璃！若叶凡他记得与你的一切，只是变了心，只是不再爱你了呢？」
「呵呵……如此么？」沈墨璃的语气反而愈发松快，「我依旧会祝福他。」
「你疯了不成？！」
沈墨璃望向识海中那道狂躁的身影，淡淡一笑：「你知晓的，我并未疯魔。」
那狂躁的身影骤然安静，形体也淡去几分，她眼眶微红，不甘地问：「你爱叶凡吗？」
「嗯，爱。很爱。」沈墨璃毫不犹豫。
狂躁的虚影彻底沉寂下去。
她知道了，这份爱，是真的。
就在识海将平未平之际，第三道沈墨璃的虚影凝聚而出，厉声质问：「那你为何能轻易放下！」
沈墨璃望向她，心境澄澈如镜：「无论情势所迫，或是他心易变，‘诸行无常’已然彰显，世间从无恒定不变之物。接受这无常，便是。」
「刻骨之爱，烟消云散于眼前，如何能轻易接受？」
「既已消散，便证明其并非真正‘刻骨’，不是么？」
「你……强词夺理！」
主体沈墨璃周身金光愈发稳定凝实，「是无法接受爱的消逝，还是内心执着于‘被爱’，渴望圆满的执念作祟，你可曾分清？」
「我……」第三道虚影嗫嚅半晌，「渴望被爱，有错么？」
「无错。」沈墨璃微微颔首，「爱上他人，亦无错。」
第三道虚影低声重复着：「爱上他人亦无错……谁爱谁，谁又不爱谁，本无对错……一切，不过是缘起、缘灭罢了……」
「嗯，缘起性空。」沈墨璃淡然道。
“这……沈墨璃竟与西方世界有缘？”虚烬惊疑不定地望向同在虚空的沌衍。
“应当无关。”沌衍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为何？她心境蜕变如此之巨……沌衍，你实话告知，当初选她，当真仅因她救过江澜？”
沌衍但笑不语。
识海中却浮现久远记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小女孩，撑着破旧的小伞，在雨中用小手托起一株被打折的花株，一站便是半日，浑不顾自身狼狈，仍笑嘻嘻地与小花絮语……」
沈墨璃的主体凝视着第三道虚影，认真言道：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历经沧海，方能忘情。」
「何解？」
「轰轰烈烈，全情投入地去爱一人，正是我辈性情真挚之处，此乃美好。」
「然‘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世间万物无一刻静止永恒，我身我心亦无一刻不变不易，无一刻完全独立存在……」
「既如此，万事万物，本质如是，何须执着？」
两道虚影缓缓融入沈墨璃主体之中。
与此同时，道基上的阴影如冰雪消融，散去无踪。
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沉静，看向江澜与妙彤：“不必了。皇甫师兄的执念，我会亲自归还于他。”
“嗯！”只一眼，妙彤便知，「她熟悉的小师妹，回来了！」
“好！”江澜颔首，只觉自身道心亦随之通透了几分。
而在不远之地，正与苏倾绝在一处的叶凡，心口毫无征兆地一痛，两行清泪悄然滑落，他却茫然不知其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