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京城的气温仍旧低得刺骨，但邱白几乎没有感受到。
他太忙了。
“失序回响”这个本来只是他“顺便”画出来的概念场景，经过白一的商业重塑与剧情策划，已经成为一个真正成型的数字交互作品雏形。ARpG、元宇宙、剧情探索、角色扮演……每一个模块都在紧锣密鼓地推进。
白一在烧钱，工作室在熬夜，邱白则几乎住进了工作室和教室之间，一天三顿变成了一天一顿，连回家的频率都降低了。
“我不回去了，今晚要改逻辑。”
“我还有一批Npc行为树要调试完，别等我。”
“我就在沙发上眯一下，别来接。”
……他这样对林恩说。
林恩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每天都按照邱白常吃的口味，送去各种便当和保温饭盒。牛肉焖饭、煎饺配小菜、暖锅面线，偶尔还配上邱白最喜欢的抹茶小蛋糕。
同学们感动得一塌糊涂，纷纷表示邱白是不是偷偷结了婚。
邱白无奈：“是林恩，他就……唉，不说了，吃饭吧。”
而那边，林恩送完饭后，却并没有回去休息。
他会拐进另一条街，长杖一挥，划破空间。那里，埃尔与神谷正等着他。
三人并排站在隐匿的结界之中，手中是古老的卷轴与锈迹斑斑的星盘。他们正在进行“秩序核心”的融合仪式准备，一点点稳固邱白的精神屏障，试图在衪衡彻底动手前，把真正的“律之神格”唤醒——
“他的状态还是不够稳。”埃尔皱着眉，“如果衪衡强行侵蚀，他很可能会崩。”
“所以我才要让他保持‘现实连接’。”林恩平静道，“人的精神支点不在神域，在脑子里。只要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在坚持，他就不会坠。”
神谷：“可你不能一直……这样护着他。”
林恩沉默了几秒，语气低沉：“我可以。”
神谷看他一眼，叹息着不再说话。
而邱白这边，确实并没有把衪衡的“低频侵扰”当回事。他只是觉得自己偶尔会梦见一些古怪的画面，隐约有耳语绕在耳边。但每次他画图、建模、调色时，那些声音就会自然地淡去。
“我才没空管你乱七八糟的骚扰。”他在心里想，“我还有几十行逻辑代码没写完，你吃土去吧。”
他太专注了，太投入了，以至于连林恩每次写完配乐、发完音轨后那副“不怀好意”的表情都没怎么留意。
可白一留意到了。
这天，邱白刚把林恩发来的战斗主题曲《Reverberation of collapse（崩坏奏鸣）》植入关卡模块，顺便试着运行了一遍demo，就被白一拍了拍肩。
“邱老板。”
“嗯？”
“你这样下去，不怕林教授真把你榨干了？”
“咳咳咳你说什么？”
白一摊手：“我说你这肉偿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你看看你这黑眼圈，都成国宝了——我再不给你补点项目经费，我怕你被玩坏了。”
邱白脸瞬间烧得像从锅里端出来：“他、他只是……那个意思，不是你那个意思……你懂什么叫创作后的放松方式吗！？”
“我懂。”白一一脸慈悲地拍了拍他，“你们是两情相悦的……劳动资本压榨关系。”
“……”
“你看看，配一首曲子要你熬夜到这么晚，那我出个钱，请他放过你几晚成不？”
“你别管那么多啦！”
“我不管？你被他调教坏了可就交不出作品了，我是投资人你知道吗！”
“你再说我真走了！”
“别啊，邱老板，我错了，别生气……不过说真的，他是业内顶级没错，但你才是这项目的心脏。”
白一顿了顿，又笑道：“你不在这儿，我就真的连‘失序’都搞不出来。”
邱白听着这句，心底微微一动。
“失序”……
他回忆起梦境里那个和他合体的影子，那个说“你终会属于我”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林恩每天送来的便当，不只是饭，是锚。
是现实的锚。
他低头继续调试，听着林恩写的那段配乐——
旋律像钢铁崩裂中的余音，却又带着微微上扬的希望。
像是跌入深渊前，那一束不会熄灭的光。
————————
街上的雪片一片一片飘落，如同时间的碎片，在路灯的黄光中斑斓流转。
邱白的肩上落了雪，他没有注意，神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花束。那是一束细碎的白菊和蓝紫色的风信子，花瓣被冷风吹得微微卷起，他用指腹小心地捋了捋，不让它们被风打散。
他今天工作得很晚，工作室里没有人，只有他一个人反复地修改着一些程序、漫不经心，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买一束花，也许是想带给林恩，也许是想慰藉一下自己，他没想太多。
雪越下越大，街道逐渐空旷，只剩被路灯拖长的影子与偶尔路过的车辆声。邱白抱着花，走进一条熟悉的小巷。他刚拐进去几步，就看到——
一个人形。
不，它不像是人。那东西像是一滩泥巴堆砌的人偶，四肢弯折，姿势诡异扭曲，眼窝空洞，嘴角裂到耳根，像笑着，又像痛苦地在喊叫。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像被卡顿的影像，分帧一样扭动着，仿佛时间错乱。
“……？”邱白站住脚，愣愣地看着那东西，眼中浮现出一瞬的惊恐。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眨了眨，再抬头，那东西却消失了。
“……”他以为是太累了，幻觉。他晃了晃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
“——唰！”
那东西突然突脸般窜到他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那张破碎的嘴脸仿佛咧到耳后，眼中没有瞳仁，却死死盯着他。
“啊！”邱白一个激灵，把手中的花下意识地抛了出去，花束散落在雪地上，风一吹，花瓣翻飞。他猛地退后两步，惊恐地捂住胸口，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
“……幻觉？”他喃喃地问自己，声音在风里抖着。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耳后炸响——低沉、阴鸷，仿佛从泥沼深处涌出，带着咒诅一般的恶意：
“既然你不配合——那就抱歉了，孩子。”
邱白猛地回头，却没看到人。
“我本不想杀你的，孩子，”那声音咬着每一个音节，像是在忍耐，又像是在发狂。
“但我等不下去了。”
“——醒来吧，让我，恢复权能。”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像凝固了一样。雪停在半空，风不再吹，连头顶的灯光都像凝成了白色的水滴，垂挂在时间之外。
邱白的瞳孔收缩，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那道扭曲的人形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直接钻进了他的额心。
“啊啊啊啊啊——！”
撕裂般的疼痛从意识深处扩散开来，像成百上千的噪音涌入，尖叫、哭泣、咒骂、嘲笑，全都混杂在一起，他捂着头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在挣扎，在抗拒，在呼唤——
“……不……不可以……！”
但那力量太强，像是某种封印被撕开。
意识之海被黑潮覆盖，所有的颜色、所有的记忆都被吞噬，只剩一片空白。
邱白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倒在雪地里。
那一刻，雪花终于又飘落了下来，覆盖他微微颤抖的身体，而花束散在一旁，像是在为他送行。
远处，一道模糊的身影，立在黑暗中，嘴角缓缓上扬。衪衡的目光幽深而狂热。
他轻声喃喃：“醒来吧，秩序。”
他低头亲吻了地上那滴未融的雪。
“旧的律法，将被我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