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进院落的青砖墁地积雪三寸，晨间刚扫干净的甬道，未到午时就覆上新雪，脚印错落反复叠加从门房迤逦至祠堂，青灰白雪，冷调色系里，红灯笼、纸窗花、红经幡，还有纷纷朝祠堂祭祖的族人，他们褪去平日里的深色褂子，穿上明亮色彩的新衣，一扫沉闷凝重的气氛。
张海琪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暖烘烘的热气，其中还夹杂着浓郁的苦涩药香，此时她穿着的厚重棉衣显得沉闷，刚想走进去，紧随而来的是轮椅滚动的轱辘声。
“太热了吗，外套脱下，挂在过厅上就好。”青年嗓音微哑，似乎藏着倦怠，不快不慢的语调倒是格外温柔。
张海琪脚步一停，也不客气，直接脱下厚重的外套、褂子，露出胡桃色里衣，快步走进内室，槅门一拉，终于见到了现任大祭司。
小居内室的药味儿最浓郁，黑纱布帘之内放着浴桶，那浴桶就是药香的源头，青年祭司的长发还滴着水，随意围了个暗色长褂，厚实的衣物在他身上也不显得沉重，倒是给人一种很瘦弱的感觉，刚刚泡完药浴，脸上热意未褪，莫名有种湿漉漉小狗的既视感。
张海琪收回目光，简明扼要汇报西部情况：“名单内的叛逃者依照您的方式处理，除却罪大恶极之人，全部抹除张家人特征，西部档案暂时不会有异常情况。”
老板点头，拢了拢衣服：“茶马商会被康巴洛人和外家人联合掌控，此去一遭，应当不会再有乱子。暗部联络地收养了很多孤儿，南部档案馆空缺。”他抬眼，对上张海琪的视线，指尖轻点了下扶手。“张海琪，我要你成为南部档案馆馆长，成为那些孩子的引领者。”
张海琪微微欠身，与大祭司视线相齐：“您觉得我是最好的人选？”
“是。”大祭司毫不犹豫点头。
张海琪唇角微扬，语气坚定：“明日我就出发。”说完，她挺直身子，右拳轻抵左肩，低头行礼，正欲转身离去时，背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等等。”
青年坐在轮椅上，神情无奈，轻轻拨动轮椅移至书案前。他身披厚重的暗色长褂，苍白的手臂从袖中伸出，拿起桌上那只精致的红花木匣子。他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姑娘，轻笑一声：“南洋的事不急，先和你叔父一起过个年吧。”
长老院的权力已被分散，再也无法干涉族内事务。而张海琪唯一的亲人曾是长老院的一员，如今她肩负南部档案的重任，这一别，或许几十年，甚至百年之后才能再见。
“这次行动你为主力，完成得非常出色。”大祭司将红木匣子递给她，声音温和而坚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最好在离开之前告诉我。”他顿了顿，低声开口，“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张海琪愣住，她接过木匣子。思绪有些混乱。像前任族长、现任大祭司这样的张家人并不多见，他似乎记得每一个族人。原本以为经过放野，带了几位徒弟，自己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张家人，可在他面前，她仿佛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木匣子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她抬头看向这位半生为张家操劳的族长，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谢谢……祭司。”
“叫我什么？”青年眉眼含笑，语气中带着长辈逗弄晚辈的戏谑。
张海琪满脸认真，轻声唤道：“瑞叔。”
这下子，轮到大祭司说不出来话了，他偏过头，轻轻嗯了一声，向来冷淡的人此刻悄悄红了耳朵，手指无意识的搓揉着袖口，张海琪挑挑眉，忽然开口：“瑞叔？”
“嗯。”
“您真的会答应我任何条件？”
只见青年点头，确定道：“会。”
仅仅一个字，就让系统空间里的张瑞山僵住，他知道千面老板不会轻易许下承诺，一旦对某个人承诺，就意味着不管她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老板都会竭尽所能帮助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遗愿清理师都是这样有责任心。
一时间，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要是有人得到老板，那岂不是行走的百宝箱，要星星摘月亮的……
内室温度很高，导致那汪家派来的小孩儿坐在门口就开始犯瞌睡，警惕性让她不能睡，但眼皮格外沉重，理性与本能疯狂打架，直到眼前出现轮椅的主人，她努力睁开眼，抬头看向这个张家高层，视野里一片白，那人俯下身，用手撑住她的脸，轻声开口：“睡吧，在这里，很安全。”
随着这句话，小孩儿再也支撑不住，歪到青年掌心，沉沉睡去，还无意识的蹭蹭他的手。
老板低头看着这半大孩子，汪家人为了瓦解张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弯下腰动作小心的抱起这孩子，单手拨动轮椅，缓慢移到客房门前，固定好轮椅，才伸手拉门，这红木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换了个机关锁，单手开门对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相当麻烦。
就在他非常认真的开门时，背后无声无息的出现一位少年，张起灵伸手按住青年的手，指尖勾住机关，咔哒一声，门开了。
“族长，为什么不叫我？”
身后传来充满疑问的声音，介于少年与青年的嗓音正处于变声期，低哑暗沉，听得大祭司心中莫名一紧，他抱着小孩儿回头看向张起灵，皱眉问道：“你不是在祭祖？”
作为族长，新年期间是最忙碌的，只见少年还穿着郑重的祭祖衣饰，暗色柞绸蟒袍外罩狼皮端罩，领口红珠，腰间束着五色丝线编织的腰带，还未摘下暖帽，正低着头沉沉的望着青年，目光扫向怀中的小孩儿，眉梢微动。
老板莫名有种被抓奸的感觉，怀里的孩子变成烫手芋头，默默拨动轮椅，稍微远离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不禁愣住，有种奇奇怪怪的心虚感。
少年看着他避开自己的动作，指尖稍稍握紧，抬脚就朝他走去，“族长，你很喜欢女孩儿？”
幼年时，族长就把他当成女孩子养，现在可能意识到自己不是女孩了，就把注意放到别处去，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