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颌的肥肉，微微颤动，周淙觉得裴恒玉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但他不能认！他要用这柄暗箭，为儿子报仇。
杨海不敢直视圣颜，他觉得事情出在大理寺，皇上理应问自己，当即跪拜，“回陛下，大理寺和刑部的仵作，同时验尸，结论一致，卢志和因食用过量不宜克化之物，至胃爆而亡！”
“大理寺监牢，一干人犯，吃食皆有定量，”宇文君安逻辑清晰，他似在帮卢泰说话，问，“杨大人，卢公子‘过量’的吃食，从何而来？”
“卢志和转押大理寺当日，”到了这个时候，能把责任推出去，谁都不会往自己身上揽，杨海直接拉上了太医，“有太医随行。”
“因卢志和身上有伤，太医要求，恢复期内，清淡饮食。”杨海道，“狱中谨遵医嘱，餐食只给一半。然而，昨日卢府姨娘，携大量厚重之物，前去探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卢志和不遵医嘱，擅自食用，才致意外，此事全然是卢志和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一派胡言！”卢泰坐不住了，他道，“小儿身体一向健硕，就算有伤，又怎么会因几口酒肉，而送了性命？”
‘当然不会！’裴恒玉暗说，‘卢志和那样的人，怎么会撑死？他也不信，但他不说！’
“陛下明查！”杨海不甘示弱，“有证词在案，仵作剖开卢志和的腹部之时，内里还有大量残余的鸡、鸭、鱼等难以克化之物，全系卢府姨娘提供，证据确凿，卢相即使位高权重，也不能肆意诬陷！”
裴恒玉听着他们的唇枪舌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罪名往对方头上扣，指尖摩挲着袖笼里的那块圣灵玉，心中暗暗感叹，‘曾经权侵朝野的卢府，现如今，终于只剩一个空壳了！’
“什么？”
卢泰摇摇欲坠，他强撑起身体看向周淙，周淙肥硕的脑袋，在裴恒玉眼皮子底下，偷偷颔首。
如果不是皇帝就坐在殿内，卢泰能骂出声来，蠢货！
这个蠢货，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怎么还和他那个姐姐周氏一样愚蠢？
自己要周淙拉上李涂山，跟去大理寺，根本不是要他查明真相，而是要他想方设法拉杨海下水！
卢泰甩开袖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震得裴恒玉耳骨发痛，高呼道，“陛下！”
“陛下当日把卢志和转押大理寺时，曾下过谕旨，卢志和在大理寺羁押期间，由太医照看，不许丝毫有损，”
卢泰抬头，盯着年轻的皇帝，眼里是咄咄逼人的凶煞，“如今陛下的旨意，也有不作数的时候？”
“你放肆！”李涂山腾的站了起来，横在御案与卢泰之间，怒道，“陛下面前，休得无礼！”
宇文君安斜睨着卢泰，指尖压住茶盖儿，只要裴恒玉一声令下，他就能取了卢泰的项上人头！
月影淡薄，东方泛白。
裴恒玉的面上，并没有因为卢泰的无礼，现出恼羞之色，他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人，时间仿佛静止。
“杨海！”裴恒玉仿佛被激怒了，他陡然起身，看向杨海，“朕把大理寺交给你，把卢志和的安危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办的差？”
什么？
宇文君安不可思议的看向裴恒玉，裴恒玉，你什么脑子，竟觉这事儿得大理寺有责任？
如果你如此昏聩，这个皇帝，倒不如，听父王的，换我来当！
宇文君安心中想着，只见杨海以额触地，老泪纵横。
宦海沉浮半生，杨海向来谨慎！
十年前，因为那个案子，他在周淙的威逼利诱下，不得已攀上卢氏这棵大树，自此之后，他一直唯卢泰之命马首是瞻。
行至晚年，竟折了唯一的儿子。
自杨淮之被抬回来那日起，报仇就成了他后半生，唯一的念想。
只是他不懂，同样历经丧子的周淙，怎么能与贼为伍？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帮着杀子仇人残害忠良？
杨海佝偻的脊背发颤，无论如何，卢志和身死，哪怕不是他亲手所为，也算了却了心中所愿。
年轻的帝王，终究还是斗不过足智多谋的老狐狸！
杨海心中悲凉，他声音哽咽，“陛下，臣失职，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责罚！”
‘这就认罪了？’
宇文君安更不明白了，这大盛的朝堂，究竟是怎么了？卢志和之死明明和这个大理寺卿没关系，杨海为何要认罪？
周淙扭头瞧李涂山，李涂山依旧站在御案前，一动未动。
周淙一改往日，事事为卢氏出头的行事风格，沉默得像个肥鹌鹑。
“你——”裴恒玉也很意外，他酝酿的情绪，刚发泄一半儿，杨海就认罪了？
这往下还怎么演？
连争辩都不来一句么？
扫了一眼不争气的杨海，裴恒玉不得不一甩衣袖，冷声道，“调任大理寺寺卿陈海，于甘城通判，正月十五开朝后，随崔家军一同北上。”
调任？
北上？
发这么大的脾气，没有斩立决？
周淙收回视线，心中感叹，皇帝到底还是手软啊！
杨海暗暗松了口气，命总算是保住了，能活着谁都不想死。
他以额伏地，叩谢皇恩。
然而，卢泰并不满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是不肯诛杀杨海，看来皇帝当真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
卢泰掩下眸光中的阴鸷，握紧了官袍下的手。
天光大亮。
一轮灼灼红日，跳出山影的遮挡，给琉璃瓦镀上一层金芒。蓬勃的气势，冲破层层阻碍，为山川菏泽，披上霞光。
卢泰站在玉和殿的宫门前，望着延伸向内宫的宫道，浑浊的眼里，黑气缠绕。
一个小内侍踩着碎步，走到卢泰身边，俯身行礼时，露出的袖口上，半朵牡丹图样。
卢泰把一个同样绣有半朵牡丹的银袋子，丢给小内侍，道，“传话给她，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做。”
【今日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