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再气又能怎么办？
她爹娘从来不把她当回事，嫂子生了两个大侄子，在家里早就站稳了脚跟。此时跟嫂子吵起来，她爹娘可不会偏疼她。
而且丈夫还在房间里等着她叫人去收拾东西，她娘今天的表现已经够给她丢人的了，可不能再让丈夫觉得她娘家一无是处，否则以后看轻她可咋整？
田春花只得从袖口里掏出十文钱，塞进大嫂的手里，“大嫂，你看我们一家三口难得回来一次，你让栓子柱子先跟你们挤挤，等我们走了他们再回来睡可好？”
田大嫂眼睛一亮，却故意掂了掂铜钱，“啧啧，人家姑爷出手就是二十文，你这当亲姑姑的倒小气。十文钱打发叫花子呢？！”
田春花一气，她笑也赔了，钱也给了，大嫂还不满意。她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是在婆家这些天，被婆婆调教的改了一些。
当即，她伸手作势要拿钱回来，“不要就还给我，反正我把柱子栓子直接丢出去也是一样的！”
“哎哟喂，给出去的钱还想收回去？”田大嫂灵活地往后一跳，扯着嗓子喊道，“栓子！柱子！赶紧把你们那些破烂收拾了，给你们金贵的小姑腾地方！”
她一声吆喝，在院子外面疯玩的柱子和栓子立马跑回来，“小姑给糖！给糖就搬！”
看惯了大人的唯利是图，小孩子有样学样。
田春花看着面前这黑乎乎的手，只觉得太阳穴直跳，“大嫂！你们搬不搬？不搬就把钱还我！”她们家都给了这么多钱了，小兔崽子还要给糖才搬，田春花忍无可忍。
“吃吃吃！就知道吃，馋死鬼转世啊！赶紧给老娘去搬！”田大嫂见小姑子翻脸，知道今天抠的东西已经到了小姑子的极限了，赶紧吼着儿子们。
栓子和柱子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回房去搬东西去了。
两个孩子的东西是搬走了，可房间里也只剩下一张又脏又破的棉被，还散发着阵阵霉味。
田春花和温向西面面相觑，想也知道她娘肯定不会白给他们拿新的被子。两人本就是极心疼钱的人，今天回来就花了将近两百文，实在不舍得再花钱了，不如就凑合一晚上吧。
两人躺上床，只觉得一股子霉味直冲脑门，可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闭上眼睛，想着睡着了就没事了。
耀祖自出生以来，住的都是温家敞亮的青砖大瓦房，如今来了田家住着土胚房，床上味道也难闻，房间里还不透气，闷闷的。
小孩子对环境变化是感知最强烈的，一晚上哭了睡，睡会儿又哭，闹的田春花和温向西一夜未合眼。
温家村。
买完田地，叶雯就带着老大老三回了家。
远远的才看到家的影子，就看到厨房的位置有炊烟升起。田春花和老二回了娘家，是谁在家里做饭？
叶雯有些好奇，快步走回院子进了厨房。
“莲娘？”
叶雯看着在灶台上炒菜的蒋莲，快要出月子的蒋莲居然又开始干活了。
“娘，你们回来了，快洗手吧，饭菜马上就做好了。”家里没了活计，她害怕婆婆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要是自己还接着坐月子，她怕婆婆会看不惯。
二弟和弟妹回了娘家，天色渐晚，还没人做饭，她自觉地又接过厨房的活，开始做晚饭。
看着蒋莲又有些唯唯诺诺的模样，叶雯哪能不清楚她在担心什么，遂沉下脸道：“你还没出月子，干什么活？”
蒋莲没想到婆婆回来看到自己干活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还沉着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家里没了活计，新生意也还没有着落，老大心里本就烦闷，见蒋莲又惹他娘不高兴，顿时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当即上前一把抓住蒋莲的手往院子里一拽，“你听不懂话吗？娘让你不许上灶台，你这婆娘是不是又想挨打？！”
丈夫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态度了，蒋莲吓的呆呆的，恐惧一瞬间布满心头。
叶雯却被这一幕激怒，她顺手抄起旁边的擀面杖，追上去劈头盖脸就朝老大身上抡。
“老娘跟你说过要对媳妇好，不许再动手，你想干嘛？老大，你是要反了天了！”
老大赶紧一边拿手护住脑袋，一边求饶：“娘，我这不是看莲娘惹你生气了，想替你出出气吗？”
“老娘需要你出气？”叶雯今天没被老二老三气死，倒是要被这个孽障气死，“老娘不让蒋莲做活是心疼她坐月子，不该出来累着，你倒好，在外面被人砸屁不敢放一个，回来朝着老婆孩子耍威风。你算个什么男人！”
棍子抡的虎虎生风，老大想躲，却又不敢躲，只敢站在原地被他娘揍。
叶雯打累了，把蒋莲招呼过来，“你给我过来！”
蒋莲有些害怕地看着自己婆婆，难道婆婆还要打自己吗？可婆婆的话她不敢违背，磨磨蹭蹭靠近婆婆，却看见她将手里的棍子塞到了自己手里。
“拿着棍子，给我打回去！”叶雯看着蒋莲的眼睛，怂恿她打回去。
蒋莲呆呆地看着婆婆，她不会是听错了吧？婆婆居然叫她打丈夫？
“娘！”老大没想到，娘居然想让蒋莲打自己，顿时一双眼睛瞪的老大，随即又威胁地看着蒋莲，她敢！
蒋莲被瞪的肩膀一缩。
叶雯将蒋莲拉过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大，恨恨道：“打！有什么后果老娘替你承担，最看不起对女人动手的男人，都是人，他敢对你动手，你不敢对他动手吗！这些年他打了你多少，你都给我打回去！”
蒋莲握着木棍，被婆婆说的心里一动，她高高扬起棍子，可看着丈夫的眼睛，却没有勇气下手。
“娘...”蒋莲害怕地看着婆婆。
叶雯真是无语问苍天，有时候真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让她打回去都不打。
可她又能理解蒋莲，常年被压迫的人，忽然让她挣开束缚，她第一反应是恐惧，第二是迟疑，第三才是行动。
她拉过蒋莲抓着木棍的手，带着她将棍子敲在了老大的身上。
一下又一下，蒋莲原本的恐惧终于消散，只觉得这些年对丈夫的敬畏也在消失，想到这些年在他手里受的委屈，蒋莲挣脱婆婆的手，自顾自地就朝着老大狠狠抽打着。
疼！
老大疼的脸都白了。
他被婆娘打，又疼又丢人。
原来莲娘每次被自己打就是这种感觉吗？
不，他的力气更大，莲娘应该更痛才是......
本来还想躲闪的老大，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这些年莲娘在自己手底下挨的毒打，他忽然不躲了，生生地挨了一棍又一棍。
蒋莲边打边哭，恨不得将这些年心中的委屈都散个干净。
等到筋疲力尽，她将手里的木棍一丢，又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老大看着哭泣不已的妻子，忍着疼痛，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默不作声。
妻子的哭声里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痛苦，而这些苦难，一大半是自己带给她的。老大终于明白，家暴是件多么错误的事。
叶雯冷冷地看着地上抱成一团的两人，呵斥道：“以后老大再敢跟你动手，你就跟他对打，打不过来找我，我让他跪着等你揍！”
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对女人来说也一样，蒋莲开了这个头，就有了反抗的勇气，以后老大再敢动手，再不济也是跟他对打，总不至于傻乎乎的单方面被揍。
依着现代人的思维，她倒是想劝蒋莲和离。可这是古代，男尊女卑，蒋莲甚至连个能兜底的娘家都没有，真和离了，只有去死。
既然逃不开，不如教会她反抗，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就看谁更豁得出去！
“莲娘，”老大抱着蒋莲，声音有些暗哑，“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动手了。”
蒋莲不说话，只自顾自哭，似是要将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
“说的出，就要做得到，要是再让老娘看到你对她动手，你看我不砍了你的手！”叶雯冷冷道，然后看向旁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温向北，“你也记住了，以后成了亲敢打老婆，我也砍了你的手！”
吓的温向北连连摆手，“娘，我肯定不打人！”
别说砍手了，那擀面杖敲在身上邦邦邦的，他听了都肉疼，更别说砍手了。
他看娘那认真的表情，绝对相信娘说的是真话，要是敢打女人，娘肯定饶不了他。
见震慑到位，叶雯这才转身回厨房。
今晚的晚饭比起昨天就素多了：一个炒鸡蛋，一个炒茄子，再有一盆酸菜汤，便是全家人的晚饭。
小七和温向南出来了，温向南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见叶雯看过来，她低着头，脚尖在地上无意识地划着圈，时不时偷瞄叶雯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小七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温向南这才绞着衣角，声音细小的跟文字哼哼：“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那句道歉：“白天我不该那么说话，我错了......”
说完立刻把脸埋得更低了。
叶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小丫头心不坏，但嘴巴没个把门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是她娘会让着她。叶文决定晾晾她，免得她日后对别人也这样。
温向南见娘神色淡淡，心下有些忐忑，坐在桌子边上等着开饭。
众人都落了座。
温家人的饭桌许久没有这么沉闷过了，老二夫妻坐的位置如今空着，衬托得气氛更加凝重。
叶雯想了想，说：“老三，如今为了救你，全家分崩离析，你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温向北沉默了。
他之前便想过，要解除自己的危机，家里人势必会有不满，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大哥大嫂刚刚还因为自己打架，二哥二嫂干脆离家出走，小妹也闹着情绪。
“你是娘的孩子，娘做不到眼看着你掉入火坑，因此才不顾全家人阻拦也要拿方子救你，希望你经此一事，能够真的懂事。”叶雯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苦口婆心对温向北说理。
“此番王嘉天敢对我们家出手，无非就是看在我们无依无靠的份上。老三，你想想，若是你有个秀才身份，他一个商户子，敢对咱们不敬吗？”
温向北若有所思，他明白娘的意思了。
“娘，你放心，这回我是真的改好了。你放心，这回过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读书，明年院试我一定考个秀才回来，让那些人再也不敢随意轻贱我们，也不辜负家人们此次为我做的牺牲。”
叶雯点点头，看着他头顶的数值默默又涨了五点，心情都变好了。
“老大，”她又看向老大，“再过九天，便是小福的满月了，我打算摆个酒席，既然是你们家的孩子，这个宴席的事，就交给你们大房了。”
她此话一出，大房夫妻二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尤其是老大，明明刚才娘才狠狠揍了自己不是吗？他以为，娘又对自己失望了。没想到，转过头娘就对自己委以重任。
“刚才打你是因为你欺负女人，这是不对的。但看你刚才没有躲闪，硬生生接了莲娘的打，说明你知道自己错了。既然这顿打挨了，以前的恩怨就此了结。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互相伤害，而要互相扶持。明白了吗？”
叶雯苦口婆心。
老大点点头，桌下的手悄悄拉起了蒋莲的手，“我记住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莲娘。”
叶雯点点头，“待会儿我拿二十两银子给你，这事你们两个看着操办吧，我就不参与了。”
老大夫妇对视一眼，心中诧异。
原以为母亲只是差他们去操办，最终还得由她拍板。谁知竟连银钱都直接给了，给的数目更是寻常酒席的两倍有余，这分明是要他们全权做主的意思！
村中人家操办家里红白事都是当家人做主，娘居然说让他们自己做主？
“娘......”老大有些感动。娘不是偏心老三吗？为什么愿意将权力下放给大房？
蒋莲也不敢置信。小福不过是个丫头，娘居然愿意给小福办满月酒。
当年生小草的时候，生出来见是女儿，婆婆的脸色都黑了，如今居然还愿意给小福办席，是不是证明婆婆还是那个好婆婆，不会变回原来那个坏婆婆？
“二十两太多了，八两就够了。”婆婆给的实在太多了，蒋莲连忙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