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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园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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睐娘要去信告知父亲她欲归,请父亲来接她。姑母不放人,爹爹亲自来接,姑母定然没有理由再留她。

睐娘写完信凝眉不语。她不愿将姑母所作丑事告之爹娘,让爹爹忧心。只想着只要归家去,便与姑母断开,姑母毕竟收留了她,养她半年,说她坏话也是不该。

哪知她的信被姑母派人截下,过了几天才被送去驿站。南宫秋又修书一封以快马日夜兼程先送达南宫斐手中。

南宫斐在姑苏日子也不好过,夫人日日卧床,每日药钱都不少, 要是从前,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但南宫家被大火焚毁,店铺被洗劫,没有一家铺子是能挣钱的。南宫秋忍痛卖画,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家知道他急着用钱,价钱不到原来买画的一成,但为了妻子女儿有自己的安居之所,咬牙卖了几幅画,卖得他心肝都疼。

这日接到南宫秋的信,信中说睐娘在她家锦衣玉食,弟弟不用担心,她寡居寂寞,又缠绵病榻,勉强度日,一番诉苦,幸有睐娘相伴,又说她是如何爱重侄女,但睐娘思乡心切,想归家。信中要弟弟劝睐娘多留些时日,待家中房屋做好,再派人护送她回姑苏。又道,姑苏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是留下些时日,以免侄女吃苦。

南宫斐虽然对女儿思念,但家中老仆在大火中几乎丧尽,仅剩的一二个老仆管理建房诸多杂事。女儿回家只能在租来的简陋房中帮忙煮饭煎药,睐娘从小被千娇百宠,眼珠子似的被疼爱,南宫斐如何舍得她回来吃苦。读着信,知道女儿平安喜乐,锦衣玉食,南宫斐竟然落下泪来,女儿这快一年的时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终于有几天好日子过,他自然千百个愿意她继续留在姑母家享福,而不愿她回家吃苦。

南宫斐接到妹妹的信,后又接到女儿急欲归家的信,便以为女儿只是思念父母,不疑有他,便回信叫她多陪姑母,父母勿念,待精舍装修好后再归,约是秋季。

擦干眼泪,南宫斐在信中又添上一些话语,信中极力劝阻她回家,又安慰她道,家中屋舍还需两月就可完工,到时候他亲自来姑母家接她。又给南宫秋写信,感谢她对睐娘的照顾,信中透露出他会把南宫秋最想要的名画唐代吴道子《写意观音像》赠与她。

睐娘天天盼望爹爹的信,幸好,那浪荡子并未到眼前来,说实在的,一面也未曾见;只是远远见过一个白衣书生。对他,只听过吹箫和见过那五十六字诗。她想着以后只要紧闭门窗,不与外界接触,应该无碍。

睐娘打定主意,每日绣帕子、画画、读书,只与青萍问香两人说笑,不但不下楼,连窗也不开了。

南宫秋的园子叫“隔梦”,四季景致幽胜。犹以春景为胜。有一径尽皆种海棠、一径樱桃花,一径皆蔷薇花。暮春时节,海棠、樱桃花、薇花都开始盛放。粉红、桃红、粉白花瓣洒满小径,蝴蝶、蜜蜂在花丛中流连飞舞。

这日丫鬟们着春装于园中嬉戏,园中热闹,问香早按捺不住,手里绣着东西,眼睛耳朵都快伸出窗户到园子去了。

睐娘道:“你们出去玩吧。春光正好,看见好看的花枝,也给我折一两枝回来插瓶赏玩。”

问香高兴地立马站起来。青萍知道小姐和问香一样,想去园子里玩耍,只是为了闺誉,强忍着罢了。春光如此美,小姐却压抑着自己不肯去看一眼。真是懂事得让人怜惜。若是以前在南宫家,小姐必然留连于花丛中,每日都要摹画一两幅工笔花鸟图。她如今竟连窗也不肯开,满园春色生生关在外面。

“要不,我也替小姐去瞧一眼。”青萍道。

“我懒得动,你想去就与问香同去吧。”睐娘头也不抬,低头绣着一株海棠春色。

鞑子入关,人口锐减,百业凋零,最近再好看的绣帕也卖不起价,睐娘绣技虽高,九江府城绣品却卖不了多少钱,只是聊胜于无罢了。李老板只有将绣品运入京城,才能卖个好价钱。不知为何,李老板好久不见了踪影,不知出了何变故。

睐娘正叹气,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大好的春光,睐娘为何在此叹气,”姑母上身着浅细纹路的抹胸,桃红短衫,宽宽的腰带调节出纤纤细腰,绣着金孔雀深红百褶裙又有几分华贵。绯红轻纱披帛,随着走路,飘飘扬扬,南宫秋打扮如小姑娘般娇媚动人,脸上抹着薄粉和胭脂,半点看不出是已经生过孩子的妇人。

睐娘忙站起来行礼问安。

“哟,睐娘绣技越发精进了,我这府里最好的绣娘都给比下去了。”南宫秋拿起绣品架子,边瞧边说,说完又去拉睐娘,道:“今儿个我特来叫你去赏花,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天天闷在屋里,都要闷发霉了。”

这不都是你害的吗?青萍腹诽,悄悄翻个白眼儿。

南宫秋说着话,坐也不坐,拉着人便往楼梯口去。睐娘见姑母亲自来清,不好拂她面子,便半推半就随她去了园子。

一个时辰前,潘仁刚得了新衣。在铜镜前转了几个圈,头差点转晕,头上儒生巾都转歪了,一边想着睐娘的花容月貌,一边在铜镜前细细整理头巾,想象两人金童玉女如何惊艳众人。

身着绣着暗纹的白色大圆领道袍,头戴素色儒巾,手持洒金折扇,他轻摇折扇,摇头摆尾,自鸣得意,口中念着:“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睐娘随着姑母下了楼,眼前明媚的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太长时间没有在阳光底下,她瞬间眯起的眼。小池流水叮咚,侧面假山顶一半是峰亭,池水边绿柳数株,柳枝青青在风中飘荡,红栏五折,竹炉烹茶,石桌上摆着棋盘。伴着黄鹂清翠的欢鸣,在绣楼内待得太久的睐娘,长长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顿觉自由的美妙来。

她本是爱笑爱舞爱画的小娘,这半年多自己把自己关在楼里可是憋坏了。她恨不能在这春风里舞上一段,拿上画笔挥毫一番,只是这不是自己家,姑母虽亲,毕竟这里是言家,只能处处小心,以礼行事。

见睐娘脸上绽放出如春花一样美的笑容,这雪肤花貌,这花骨朵一样的年龄,南官秋看得呆了一呆。想当年,她也是这般娇俏的小姑娘,后来嫁给了言家大少爷那个病秧子,只恨父母被人蒙蔽瞎了眼,以为言家诗礼传家,其实不过藏污纳垢之所,那个病秧子好容易中举却早早去了,让她独守空房多年。如今虽有潘仁解闷,到底于名声有碍,何况潘仁出身低贱又好色贪财,心底是瞧不起他的。

睐娘那冰清玉洁的模样让她嫉妒得眼睛泛红,心里发酸。南宫秋转头悄悄呸自己一口,亲侄女也值得她嫉妒?

眼前太湖石几丈高,石旁海棠盛开,绚烂如绣屏。沿着海棠往前几十步,一分为两条小径,一径种满雪白樱花,一径搭着花架铺满粉色蔷薇花。

南宫秋笑指樱花道:“樱花花容虽妩媚,却不若蔷薇红香可爱。”她拉着睐娘左腕,右手轻摇团扇,微笑往蔷薇径上走去。

睐娘心里想去看樱花,粉白的花儿成簇成团儿在枝头绽放,明媚多娇,纷纷而落的花瓣似梦似幻,浪漫如仙境。可惜左手被姑母牵着,不好甩开姑母,她无奈一笑,只好随姑母走至蔷薇花架下。

一阵清风吹来,无声无息,片花乱舞,落红瞬间覆盖于满鬓之间,有些又垂落至衫袖而坠入地面。忽然左肩微痛,有细采流苏连着一串红豆,缀以凤凰同心结,杂花而坠。

睐娘正惊愕,隔花望见一书生,粉面薄唇,目如点漆,眼角含春望向这边,头戴崭薪儒士巾,白色锦袍系着金色腰带,腰带上挂着精致荷包,手里摇着洒金折扇,端是风光济月的好容貌。他微微一笑,目不转睛凝视睐娘,情意绵绵从一双桃花眼汩汩流转。

南宫秋故意问:“潘秀才,从何处来?”

潘秀才笑而不语。

睐娘见潘仁模样,心里好生怪怪的,此前吹箫又赠诗戏弄,原来是仗着有一副好相貌,自觉撩拨一二,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便可得手,她心里冷笑,轻浮浪荡子,真是好大一副狗胆!若是从前,她定然叫爹爹让人打断他的一双狗腿。

南宫秋道:“潘郎从樱花径来?郎君从未认识我侄女,何敢唐突西子?”

潘仁笑着看向二人,微微欠身道:“小生唐突了。”

南宫秋笑看他,觉得他今日装扮甚是养眼,秀色可餐,只是他今日不是为她而装扮,心里又有点拈酸,笑里也夹了几分生硬。

睐娘愣怔一下,低头疑惑。这花孔雀开屏一样的男人,目光濯濯地盯着她看,不知这好皮囊下藏着些什么肮脏心思,好生让人恶心。

想起几个月前,她在窗前吹风。听得楼下几个除杂草的婆子私底下议论。

一婆子说:“那潘秀才与主子有一腿,谁人不知。今儿个吴管事来封口,说得挺吓人,谁要是敢乱传,要拔舌发卖出去呢。”

另一婆子说:“可不是,你可别乱嚼舌头,拔了舌头去,我老婆子可找不到谁闲瞌牙去。”

当时听着,她就觉着恶心,现如今这潘仁穿戴一新,摆出风流模样,怕不是存了另外的腌臜心事。

潘仁见睐娘低头,以为她害羞,便对南官秋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南官秋也笑,见他眨着桃花眼,微挑眉毛,勾勾手指,满身都是在对她摆弄风情,不禁又有些得意。

睐娘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借口身子有些不适,急急忙忙退回小楼。

南宫秋还未来得急开口,就只见人影已经绕过假山逶迤而去。

窗外春光明媚多情,各种花卉竞相开放,绚烂迷人眼,蝶舞蜂飞,真是春色无边。睐娘却如坠冰窟,知道这次绝非偶遇,定然是姑母出卖自己,她心中闷闷,又担心姑母下一次又玩出什么新花样,忧心忡忡。姑母这次将潘仁藏于园中,那人投掷相思串同心结,这挑逗的心思昭然若揭,她思归之心更。

只是这园子姑母不同意,她出不去。睐娘急得嘴角起泡,喝了许多蜂蜜水,也不见效。她为了不见姑母,每日装得了要传染的风寒,不肯再出绣楼一步。

过了十几日,问香兴冲冲从楼下“登登”跑上楼来大声嚷嚷:“小姐,姑苏有信来。”

睐娘欢喜又激动,终于爹爹来信了,必然是接到她信,要来接她回家去了。她抢过信,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青萍停下手中的绣活,也凑过来,喜气洋洋,小姐终于可以家去了,不必在此处担惊受怕了。

睐娘看完,竟然失望地掩面哭泣起来。那张信纸被她随意扔在了地上。青萍也是不解,老爷对小姐向来言听计从,要星星不给月亮,小姐去信求老爷来接,老爷怎么会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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