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门口叠罗汉般摔进来的“四位”神明和一位护工小头头，江白扶额叹息，心中那点因善念消散带来的沉重冰寒，竟被这啼笑皆非的场景冲淡了几分。
他无奈地摆摆手，像赶小鸡一样把一脸尴尬、讪笑着爬起来的倪克斯、梅林、布拉基和李毅飞“请”到了庭院里。
庭院依旧静谧，虚假的星辰在倪克斯神力维持的夜幕上闪烁。
李毅飞为了缓解尴尬，一溜烟跑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盘烤得金黄、散发着诱人黄油香气的曲奇饼干。
“来来来，老江，压压惊，吃点甜的。” 李毅飞殷勤地把盘子放在庭院的小石桌上，随即又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多给你拿点，结果……咳，你造的那个小祖宗，还跟以前一样，鼻子灵得很，闻到甜味就撒欢。倪克斯奶奶上次烤的黑森林蛋糕，刚出炉就被它连盘子端走了，我愣是没抢到一块边角料！”
李毅飞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不过言语中似乎半点羞涩。
霍米兹……那只板凳……
李毅飞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白尘封的记忆。
当初为了验证魂魂果实在创造眷属这方面的效果，他确实在这里创造了第一只霍米兹——赋予了一只最普通的木制板凳以生命和“贪吃甜食”的个性。
那小家伙刚诞生时，围着他又蹦又跳，用“意念”表达对甜点的狂热渴望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
江白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从李毅飞端着的盘子里捻起一块曲奇，塞进嘴里。
酥脆香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暖意。
也好，等眼前的事处理完，是该去看看那个贪吃的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它还没被倪克斯的蛋糕彻底“腐蚀”掉的话。
然而，这份难得的轻松和追忆并未持续多久。
嗡——！
庭院中央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熟悉的涟漪。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圈圈扩散。
下一秒，一道挺拔的身影从中一步跨出！
白大褂纤尘不染，身形劲瘦有力，黑发下是那张江白刻入骨髓的、冷峻而锐利的脸庞——林七夜！
江白咀嚼曲奇的动作瞬间僵住！
无量银眸猛地抬起，瞳孔深处映出那个熟悉到灵魂都在震颤的身影。
林七夜……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是来找倪克斯？梅林？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穿着白大褂……是刚从实验室出来？还是……守夜人有什么紧急任务？还是说他来这里一直都是穿着白大褂的？
无数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江白脑中闪过。他看着林七夜，看着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深藏的焦灼，看着他习惯性抿紧的薄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泛起尖锐的疼痛。
他披着白大褂的样子……真好看。
比记忆中那个在沧南校园里穿着休闲装的林七夜，多了几分成熟和冷冽的禁欲感，却依旧让江白挪不开眼。
眼底那冰冷的决绝，在看到林七夜的瞬间，悄然融化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情。
林七夜显然没料到庭院里这么“热闹”。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石桌旁的众人——倪克斯、梅林、布拉基、李毅飞，还有……那个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半块曲奇、正用一种他无法形容的复杂目光看着他的……银发青年？
林七夜的视线在江白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如同掠过空气般移开，没有丝毫波澜。
他径直走向坐在长椅上的黑夜女神倪克斯和旁边的梅林魔法大师。
“母亲，梅林大师。” 林七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对着两位古老的存在微微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难掩焦灼，“冒昧打扰。我有一事相求。”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倪克斯那双蕴含星空的眼眸：“我想请您二位帮忙……寻找江白。”
“江白？” 倪克斯和梅林几乎同时愣了一下，两人下意识地、极其同步地扭头，目光越过林七夜的肩膀，直直地看向石桌旁那个正捏着曲奇，同样因为这句话而身体微僵的银发青年。
人……不就在你身后好好坐着呢吗？
那么大个人！
倪克斯甚至能看到江白因为林七夜的话而微微蜷缩的手指。
梅林睿智的眼眸中也充满了困惑，他推了推眼镜，看看林七夜，又看看江白，再看看林七夜，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幻术。
林七夜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位古老存在的诡异表情和目光指向。
他沉浸在自己的焦虑中，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压抑的挫败和深深的无力感：“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我的因果禁墟……根本不起作用。我找不到他！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仿佛……仿佛他在这世上的所有‘因果线’，都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或者……彻底断绝了！”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我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一点都感知不到！就像……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这不可能！倪克斯冕下，您是黑夜主宰甚至还有一丝命运权柄，洞察幽微！梅林大师，您通晓古今，魔法玄奥！求您们帮帮我，告诉我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庭院里一片死寂。
只有林七夜带着哽咽尾音的话语在回荡。
李毅飞端着饼干盘子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看看一脸焦急绝望的林七夜，又看看坐在石凳上面，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到难以形容的江白，彻底懵了。
布拉基的琴弦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发出一个不成调的低音。
倪克斯和梅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了然的悲悯。
他们明白了。
林七夜看不见江白。
或者说，此刻存在于这诸神精神病院中的江白，其存在形式，其“因果”，其与现世的联系，已经因为善念分身的彻底消散和本体的特殊状态，变得极其微弱、扭曲，甚至可能被这座庇护他的病院本身的力量所隔绝、隐匿了！
他的存在，对于外界，尤其是对于与江白因果纠缠最深的林七夜而言，就如同……一个只存在于这座庭院里的幽灵。
江白坐在石凳上，捏着那半块曲奇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看着林七夜对着倪克斯和梅林，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诉说着对自己的寻找和担忧，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恐慌，心脏仿佛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
他想开口，想告诉林七夜：“七夜，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身后！”
他想冲过去，紧紧抱住那个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濒临崩溃的爱人。
但他不能。
他现在的状态，如同风中残烛。
离开这座病院，失去倪克斯神力的庇护，他的残魂随时可能消散。
而贸然现身，让林七夜看到自己这副“非生非死”，前途未卜的残缺模样，除了徒增他的痛苦和绝望，又能如何？
更重要的是，湿婆怨的争夺才刚刚开始，奥林匹斯虽退，北欧与印度的阴影仍在，甚至可能因天帝陨落而更加疯狂！
他需要力量，需要时间，需要在这座病院里，在倪克斯的庇护下，尝试凝聚那虚无缥缈的神格，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冲过去的冲动，任由那半块曲奇在指尖被捏得粉碎，碎屑簌簌落下。
他只能无声地看着，看着林七夜为了寻找“消失”的自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承受着剜心般的痛苦。
咫尺。
天涯。
倪克斯看着林七夜绝望的眼神，又看看身后那个脸色惨白、几乎要碎裂开的银发青年，黑夜女神的心中也充满了不忍。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如同夜风般温柔，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神性：“孩子……”
她斟酌着词句，想要如何在不暴露江白存在的前提下，给予这个痴情的年轻人一点微弱的希望。
而江白，缓缓闭上了眼睛，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灵魂层面的泪水强行逼了回去。再睁眼时，无量银眸深处只剩下更加冰冷的决绝。
七夜，等我。
等我……斩出一条生路，再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