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鱼鳞阵
林缚劈开最后一道韩军防线时，左手的伤口又裂了。暗红的血顺着甲胄的纹路往下淌，在冻硬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身后的十名秦兵踩着这些血点冲锋，玄甲碰撞的脆响里，混着王二牛粗哑的嘶吼：“什长，中军在那边！”
他顺着王二牛指的方向望去，火光正从一片倒伏的旌旗间冲天而起。那是赵贲的百人队旗号——黑底镶红边的“赵”字旗此刻正被马蹄踩在泥里，旗面撕裂处露出半截折断的旗杆，像根垂死的骨头。
“跟我来！”林缚猛地调转方向，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系统面板在视野边缘闪了一下，“军团指挥（初级）”的光晕正笼罩着身边的十名士兵，他们的呼吸节奏在他感知里清晰可辨，像十面绷紧的鼓。
离中军还有三十步时，林缚看见了赵贲。
老百夫长被三名韩军骑兵围在垓心，左臂被一支长矛钉在地上，矛杆深深扎进冻土，把他半个身子按在泥泞里。最前头的骑兵正举着长戟往下劈，戟刃在火光里划出惨白的弧线，眼看就要刺穿赵贲的咽喉。
“百夫长！”
林缚的吼声混在金铁交鸣声里炸开。他没拔刀，反手摘下腰间的短斧，借着冲锋的惯性掷了出去。短斧旋转着划破夜色，斧刃精准地劈开那名骑兵的咽喉——不是砍，是硬生生绞断了喉管。血柱喷溅在赵贲脸上，老百夫长却连眼都没眨，反而死死盯着林缚的方向。
林缚带人撞进骑阵时，韩军的第二匹战马已经扬起前蹄。他侧身躲过马蹄，右手的戈顺势勾住马腹，猛地发力将马掀翻。马背上的骑兵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被两名秦兵的矛刺穿了胸膛。
最后一名韩军骑兵调转马头想逃，王二牛从斜刺里扑出来，用盾面砸在马腿上。战马悲鸣着跪倒，骑兵滚落在林缚脚边，刚抬头就看见戈尖映出的火光。
“结阵！”林缚喊道。
十名秦兵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动了。前排四人蹲下举盾，盾沿相扣组成一道弧形的墙；后排六人半跪，长矛从盾缝里探出去，矛尖斜指夜空。月光洒在玄甲上，把这小小的阵型照得像片缩小的鱼鳞——正是秦军锐士营的“鱼鳞阵”，只是此刻被压缩成了只有十人的微型版本。
赵贲盯着那面盾墙，突然笑了。血从他嘴角淌下来，混着泥污糊住了下巴，左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刀疤在火光里突突跳动，像条刚被钉穿七寸的蜈蚣。
“好小子……”他咬着牙，右手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划过矛杆的瞬间，林缚听见一声刺耳的裂响——不是金属断裂，是赵贲硬生生用刀柄砸在矛杆与手臂接触的地方，借着反震之力将皮肉与矛尖撕开。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染红了他半边身子。赵贲却像感觉不到痛，抓着断矛杆撑起身子，短刀直指韩军溃逃的方向：“跟我杀出去！”
他冲锋的姿势很狼狈，左臂无力地晃着，每跑一步都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但林缚的士兵们没有犹豫，鱼鳞阵像道黑色的潮水，紧紧跟在他身后。林缚自己断后，戈刃扫过之处，韩军的残兵要么被劈倒，要么吓得溃散——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队伍，十个人竟比一百人还难挡。
系统面板在林缚视野里疯狂跳动：“击杀韩军骑兵x3，军功+900”“击溃韩军百人队残部，军功+500”“军团指挥范围临时扩展至八十步，士气加成提升”。他没空看这些，目光始终追着赵贲的背影。老百夫长的短刀每次挥出，都带着股不要命的狠劲，仿佛要把那道旧刀疤里积攒了十几年的血全泼在战场上。
不知杀了多久，直到周围再也听不到韩军的惨叫，赵贲才拄着刀停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林缚的十名士兵正两两一组警戒，盾矛交错的间隙里，能看见他们脸上混着血的汗水。而他自己带来的亲兵，此刻只剩不到十个，正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甲胄上的血都冻成了冰碴。
“清点人数。”赵贲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缚这边很快报数：“什长，折损两人，都是被流矢伤了要害。”
赵贲那边沉默了很久，最后是个亲兵低声说：“百夫长……咱们只剩七个能站的了。”
篝火被重新点燃时，林缚正让军医处理左臂的伤口。旧伤上加了新伤，被戈矛刺穿的地方又裂开了，腐肉混着凝血粘在绷带上，军医剪开绷带的动作稍重，他就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动。”一只粗糙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林缚抬头，看见赵贲站在面前。老百夫长的左臂已经包扎好了，布条被血浸得发黑，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弯腰扯过林缚的左臂绷带。
“嘶——”林缚倒吸一口冷气。
赵贲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紫黑色，显然是在河西之战时受的伤，还没好利索又添了新伤。“这伤……”赵贲的声音很低，“是河西那战留下的？”
林缚点头。河西之战最惨烈的时候，他带着三个溃兵堵住了魏军的缺口，就是那时候被魏武卒的戈刺穿了胳膊。
赵贲盯着伤口看了半晌，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林缚以为他要转身，却看见老百夫长“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百夫长！”林缚惊得差点跳起来。周围的士兵也全慌了，七八个人“唰”地站起来，手里还握着兵器，不知道该扶还是该跪。
赵贲却没理会旁人，只是仰头看着林缚。火光在他刀疤上明明灭灭，那双总是带着戾气的眼睛里，此刻竟有些发红。“我赵贲这辈子，服过两个人。”他抬起右手，指着自己左脸的刀疤，“一个是献公，当年带着我们把魏狗赶出河西，这道疤就是他赏我的军功。”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拔高，震得篝火都跳了跳：“另一个，就是你林缚！”
“百夫长您快起来！”林缚慌忙去扶，手腕却被赵贲死死按住。老百夫长的掌心全是老茧，力道大得像铁钳。
“听我说完。”赵贲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林缚手里。那东西沉甸甸的，带着体温，林缚低头一看，是块青铜令牌，正面刻着“百夫长”三个秦篆，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是带了很多年的。
“这东西，该给你。”赵贲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士兵，声音斩钉截铁，“从今天起，林缚就是你们的百夫长。谁不服，先问过我赵贲的刀！”
没人说话。士兵们看着林缚手里的令牌，又看看跪在地上的赵贲，最后把目光落在林缚渗血的左臂上。他们想起刚才那道微型的鱼鳞阵，想起林缚掷出短斧的准头，想起他分赏钱给伤兵时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令牌戴在林缚手上，好像比戴在赵贲手上更让人踏实。
林缚握紧令牌，青铜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一直爬到心口。他再次去扶赵贲，这次老百夫长没再抗拒。两人站起来时，篝火恰好爆出一串火星，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赵大哥，”林缚第一次这样叫他，“令牌我先替你拿着。要当百夫长，我得靠自己的军功，不是靠谁让。”
赵贲看着他，突然咧嘴笑了，刀疤扯动时看着有些狰狞，眼里的光却很亮：“好！有种！等你什么时候靠自己挣来军功，我就带你去见都尉，亲自把这令牌给你挂上！”
夜风吹过战场，卷起地上的血腥味。远处传来秦军收拢队伍的号角声，林缚望着身边的士兵们，他们正互相包扎伤口，偶尔有人抬头冲他笑一笑。系统面板上，“军团指挥（初级）”的光晕还在闪烁，但此刻在他眼里，那些发光的不再是虚拟的数据流，而是一张张活生生的脸。
他忽然明白，军功柱上的刻痕再深，也不如弟兄们肯跟你一起流血的信任来得实在。这百夫长的位置，他要定了，但不是靠谁让，是要靠身后这些人，一刀一枪挣回来。
篝火旁，赵贲正抢过军医的烈酒，往自己的伤口上倒。烈酒泼在血肉上的滋滋声里，他抬头冲林缚举了举杯：“走，杀回离石要塞去！让韩狗看看，秦军的百夫长，是杀不光的！”
林缚举起手里的戈，戈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走！”
十余名秦兵跟着他们站起来，甲胄碰撞声在夜色里格外清脆。远处的战场还在燃烧，但他们的脚步声坚定，像在丈量着通往军功簿的路。这条路很长，布满了刀光剑影，但只要身边还有能托付后背的弟兄，就没有走不完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