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适是个鲜少会觉得孤独的人，他漂泊惯了，孤独已经被他的身体转化为创作的养料。所谓的艺术，大多都是孤独的产物，是个人精神世界的产出。
沈适对那女子没什么兴趣，他早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年轻时的冲动都化作了心底的一抔灰。他并不关心女子的容貌，只想把她连同眼前的景色一同记录下来。
沈适向那女子走近了几步，比量着该找什么角度。穿红裙子的姑娘突然蹬了脚下的鞋子，赤着脚向湖中走去。
嗯？
沈适的脑子里有种奇怪的想法，她该不会是想在这里把自己结果了吧。
不不不，不能让她破坏这美景。
死在这算怎么回事啊？
“喂～”沈适大吼了一声。
那姑娘没什么反应。
湖水已经浸湿她的裙子，沈适低声骂了句：“妈的。”在旅游景点寻死，也是够缺德的。来不及思考，人已经冲了出去。
女子听到有人过来，惊恐回头。
光线已经非常暗了，四目相对间，两个人无法第一时间看清对方的容貌。
“寻死啊！”沈适的语气不大好。
“中国人？”宋凝反问。
哦，同胞。沈适叹了口气。
“我说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宋凝觉得这声音有一点熟悉。
“这儿可不行寻死啊，你死了尸体都运不回去，还得罚款。”
漫不经心的京腔，莫名熟悉的语气。宋凝定定地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
“你是谁？”宋凝刻意压低声音。
“路过的。”
宋凝忽然朝着这个闯入者走了过去。
距离拉近到一米时，两人怔了。
“沈……适？”宋凝的声音里透露着难以置信。
沈适同样怔了。
眼前的女子，皮肤很白，在这样的傍晚，流露出不属于夏夜的清冷素寂。纵使很多年未见，纵使她的容貌已经与少女时期有了些许不同，沈适还是很容易就分辨出，她是宋凝——那个被他辜负了半生的女子。
“凝……宋凝。”沈适的声音有一点慌乱。
“呵～”宋凝嗤笑，“你还认得我啊。”
沈适低着头，转身要走。
“沈适。”宋凝在身后唤他的名字。
沈适停住脚。
宋凝走过去，绕到沈适面前，颇为伤感的语气问：“男人结了婚，连话都不能说了？”
沈适张了张嘴，吐出一句：“凝凝～”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墨蓝天幕，繁星闪烁。两个人静静地站在湖水里，沉默着，对视着。
仿佛有千言万语，在无声的河里流淌。
过了很久，直到沈适感觉自己鼻尖发凉，才猛然想起，眼前的姑娘比他穿的还要单薄。
沈适脱了自己的外套，想要给宋凝披上又觉得不妥。手里拿着衣裳，尴尬地悬于半空。
宋凝眼皮都没掀一下，迈开腿向岸边走了。
沈适默默跟在她身后。
上了岸，宋凝的身体止不住发抖，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身后的男人。
他们有多少年没见过了？上次在贺正骁的婚礼，宋凝没见到沈适，倒是见到了宋念。
女人的直觉就是那么神奇，从她看清宋念容貌的那一秒，心中涌起异样的直觉。果不其然，打听过后确认那人是沈适的妻子，一个跟她有相似外表的女人。
宋凝拎着自己的鞋子，赤着脚在岸边走，忽觉脚下刺痛。碎石尖利割破了她的脚，鲜血顿时涌出。宋凝蹲下查看，那伤口似乎很深，可她感觉不到疼，只能见到红色的液体不断从踝骨下方涌出。宋凝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伤口流血。
沈适发现异样，快步走过去，眼前之景让他喉咙发紧。
血已经将宋凝脚下的石头浸湿，宋凝半只脚被染成了红色。从出血量来看，很可能伤在血管，而且伤口还很深。顾不上思考，沈适扯着宋凝的手臂将人拎起来。
“你干什么！”宋凝挣扎。
沈适不说话。
“放开我。”宋凝表现出一种极度抗拒的情绪。
沈适将那些紧张的情绪吞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你需要止血。”
“不用你管。”
“破伤风会死人。”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沈适怔了一下，语气低沉：“我是你哥哥。”
“呵～”宋凝的语气极尽嘲讽，“上过床的男女，还怎么做兄妹。”
沈适的手抓紧了一点，“凝凝……不要胡闹。”
宋凝单脚站立，语气极尽讽刺。“让我死了不是更好？你就不用躲了，你自由了。”
沈适垂着脑袋，低声说了句：“真是欠你的。”说罢，将宋凝打横抱起。
宋凝的身体骤然僵硬，直挺挺地任由沈适抱着。这姿势让沈适非常难受，他根本使不上力，又怕把宋凝摔了。
“放松～”沈适提醒宋凝。
宋凝回神，拼命挣扎：“你放开我，这算什么，你结婚了！”
“哎～”沈适无奈，“别闹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宋凝突然就安静了。
沈适将宋凝带回自己的酒店，作为一名专业摄影师，他的外伤处理技术不输一般大夫。
碎石割出的伤口很深，清理伤口的时候，红色的真皮组织清晰可见。沈适很冷静地冲洗伤口，宋凝疼到表情扭曲。
“嘶——”因为疼痛，宋凝不自觉地缩脚。
沈适声音冷酷，“别动。”
宋凝就不敢动了。
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沈适表情严肃。
宋凝脚底的伤口很深，需要打破伤风针，想要加快愈合，还需要缝针。酒店的条件显然是不允许了，沈适脑子里盘算着带宋凝去镇上的医院处理。
“伤口在……”抬眸时，刚好对上宋凝的视线。
他们很多年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对方了。沈适对宋凝的记忆依旧停留在相机里那个明艳的少女。现在看，她长大了很多，漫长岁月里，他只远远观望过她的背影，和她社交媒体上的那些照片。
这么多年，沈适一直在躲避宋凝，可细算下来，也不全是躲避。他也会心血来潮去她派驻的城市待上两天。有时候随便在哪个街角坐坐，期待着与她重逢。等心底的这份冲动散去，再飞走。
沈适的感情是阶段性的，偶尔浓烈，偶尔淡薄。而她一直是他压在心底的秘密。这么多年过去了，沈适早分不清，这个秘密是什么，是爱还是愧疚。
跟宋念结婚后，沈适的心安定下来，他觉得，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把这秘密翻出来的时刻。
可真的是这样吗？那为何在婚礼上，远远看到她的那一刻，还是会慌乱。
如今这样近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沈适的内心反倒平静了。多少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有他错过的漫长岁月。
沈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不是爱人重逢的喜悦，也不是相忘于江湖的释然。那是一种淡淡的伤感。他心底某处化成灰的记忆，突然吹起了一阵风，他被卷起的灰迷了眼睛。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雨点拍打窗户。
沈适起身，背对着宋凝。“伤口很深，需要专业的医生处理，你的同伴在哪？”
宋念嗤然，“怎么了？结婚了需要背对着女人才能说话？”
沈适无奈，长舒了一口气又问了一遍：“你的同伴在哪，叫他过来。”
“我没有同伴。”宋凝语气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