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挂钟敲过十下时，林峰终于合上资源消耗表。
纸张边缘被他捏出细微的褶皱，像道未愈的伤口。
艾丽娅的硅基指尖在桌面投下淡青色阴影，晶簇边缘还泛着思考时的紫：\"明天的会议，你打算直接提能源再分配？\"
\"必须现在谈。\"林峰把薄荷糖盒推到她面前，糖纸窸窣声里藏着他没说出口的焦虑——上周资源部的警告邮件还在收件箱最顶端，红色感叹号像把悬着的刀。
他望着实验田里星环草的微光，那些硅基结晶每多亮一分，就意味着地下能源库少存一桶燃料。
三个月后的移民舱能源缺口，正张着黑洞洞的嘴。
\"我去通知阿明。\"艾丽娅起身时，晶簇颜色转成温和的蓝，\"他昨天说要重新核对人工智能的能耗数据。\"
林峰点头，目光落在她后腰的防脉冲装置上——那是莉莉昨天撞头前没能递到的东西，此刻正稳妥地别在皮带扣旁。
他摸出手机，给小杰发了条消息：\"明早九点会议室，带磁场优化方案。\"
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会议桌投下斑马纹。
阿明第一个到，抱着一摞打印纸，发梢还沾着实验室的冷气。
他把文件推到桌心时，封皮上\"地球居民基础能源保障\"几个字格外刺眼。
\"我反对优先给基因实验供能。\"阿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上周社区停电三小时，老人院里的制氧机停转了十七分钟。\"他翻开第一页，\"这是我统计的近三个月普通居民用电投诉——237起。\"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抽气声。
坐在末位的王工搓了搓后颈：\"阿明说得对，再这么下去，民众对合作项目的支持率要跌穿红线了。\"
林峰的指甲轻轻叩着桌沿。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
三个月前在联合国大厦，他举着星环草的基因图谱说\"这能让人类寿命延长二十年\"时，那些政客眼睛里的光，此刻正被阿明的数字一点点浇灭。
\"但移民舱的推进器需要硅基能源涂层。\"小杰突然插话，他的工牌在胸前晃，\"星环草的硅基链每稳定一天，涂层完成度就能涨2%。\"他转向阿明，\"您上次说过，没有这层涂层，推进器在宇宙辐射里撑不过半年。\"
阿明的喉结动了动。
他低头翻文件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能源分配优先级\"那行字上压出白印。
\"我支持小杰。\"莉莉的声音像团火，她发梢还沾着实验室的草屑——显然是从实验田直接赶过来的，\"星环草的固碳效率是普通植物的七倍！\"她抽出张图表拍在桌上，\"这是我昨天测的，实验田周边pm2.5指数降了40%。\"她望着阿明，眼睛亮得像星星，\"您总说要保护现有居民，可小行星撞过来时，没有移民舱，他们连活的机会都没有。\"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
空调的嗡鸣声变得清晰，窗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玻璃。
林峰看见阿明的手指在文件上蜷起又松开，指节泛着青白。
他想起上周在设备间，阿明盯着能源表时喃喃说的\"我奶奶就是在停电时犯的心脏病\"——原来那些欲言又止的背后，藏着这样的往事。
\"我提议做能源错峰方案。\"林峰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过来，他感觉掌心沁出薄汗，但声音稳得像钉进墙里的钉子，\"白天优先保障居民用电，晚上十点到凌晨六点，能源库向基因实验倾斜。\"他翻开笔记本，推过一张折线图，\"这是阿明做的能源使用曲线——居民用电高峰在晚六点到十点，之后负荷下降37%。
错峰供电，既能保证制氧机运转，又能让星环草的硅基链维持活性。\"
阿明的睫毛颤了颤。
他拿起折线图，指腹轻轻抚过波峰波谷的曲线。
小杰凑过去，用铅笔在\"晚十点\"位置画了个圈：\"我可以改磁场发生器的定时系统，设置自动休眠模式——用电高峰时功率降到30%，错峰时再全开。\"
\"可行。\"王工翻着手里的计算稿，\"这样总能耗能压到原来的85%，资源部那边......\"他抬头笑了笑，\"应该能松口。\"
阿明沉默了很久。
会议桌的木纹在他镜片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他终于放下文件，指节抵着太阳穴：\"我需要二十四小时核对数据。\"他看向林峰，目光不再像上午那样锋利，\"但这个方案......有讨论价值。\"
散会时，莉莉差点撞翻椅子。
她绕过桌子给林峰一个熊抱，发间的草屑蹭了他一肩膀：\"我就知道你能找到办法！\"小杰晃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是他刚做的错峰供电流程图：\"我半夜改了三个版本，你看这个......\"
林峰笑着应着，目光却落在阿明的背影上。
那个抱着文件的身影走得很慢，像在和自己较劲。
直到转角处，阿明突然停住，转身对他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像颗种子落进土壤。
深夜的咖啡馆飘着焦苦的香气。
林峰把热可可推到阿明面前，瓷杯壁上的水珠在桌布洇出小圈。\"我奶奶走的那天，护士说要是制氧机没停......\"阿明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揉皱的纸，\"所以我总觉得，每个多出来的能源指标，都该先塞进普通人的生活里。\"
林峰握着咖啡杯，热度透过掌心往身体里钻。\"我明白。\"他说，\"三个月前在养老院做基因实验宣讲，有个爷爷拉着我手说'能多活十年就行，够看孙女结婚了'。\"他望着窗外的路灯，光晕里有细雪在飘，\"可小行星不会等我们慢慢来。\"
阿明盯着杯里的可可，褐色液体倒映着他的眉眼。\"错峰方案的休眠模式......\"他终于抬头，眼神里的坚冰裂开条缝，\"磁场发生器在低功率时，硅基链的活性能维持多少？\"
林峰掏出手机，调出小杰刚发的模拟数据：\"初步测算能保持65%——足够支撑到次日错峰时段。\"他划到下一张图，\"这是阿丽娅做的硅基基因稳定性曲线，65%刚好在临界值以上。\"
阿明凑近屏幕，指尖几乎贴上画面。
他的呼吸拂过手机玻璃，在数据图表上凝出白雾。\"或许......\"他声音轻得像雪落，\"我该再算一遍能源损耗。\"
林峰没说话。
他望着阿明镜片后微微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实验室里那株星环草——最初它的硅基结晶总在凌晨三点变暗，后来他们调整了光照周期，现在每片叶子都亮得像星星。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落在咖啡馆的玻璃上，融成水痕。
阿明的手指在桌布上轻轻敲着，节奏和实验室里磁场发生器的嗡鸣一个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