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东北的雪下得格外凶。我跟着父亲回松花江畔的祖屋过年，那是个被白桦林环绕的小村庄，村西头有片结了冰的月牙湖，听老辈人说，湖水最深处能没过三层楼，底下沉睡着不少故事。
进村那天，村口的老杨树上挂着招魂幡。父亲脸色一变，低声说：“老赵家出事了。”原来赵家儿子赵虎前几日在冰湖上捕鱼，冰面突然裂开，人直接栽进冰窟窿，尸体至今没捞上来。我望着结冰的湖面，冰裂纹像蛛网状向四周蔓延，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祖屋的火炕烧得滚烫，可后半夜我还是被冻醒了。窗户缝里钻进的寒风裹着冰碴，我迷迷糊糊看见窗玻璃上结出人形冰花，轮廓像是个挣扎的人影。正要细看，院子里突然传来铁链拖拽声，“哗啦哗啦”，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第二天，我跟村里小孩在冰面上玩耍。一个叫狗剩的男孩指着湖心说：“去年冬天，王寡妇也是这么掉下去的，捞上来时，指甲缝里全是冰渣子。”话音刚落，冰面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我脚下的冰瞬间裂开细缝，吓得我们连滚带爬逃回岸上。
当晚，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透过门缝，看见月光下站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他背对着我，头发滴着水，棉袄上结着冰棱。“救...救我...”沙哑的声音像是从湖底冒出来的气泡。我吓得瘫在地上，等再抬头，门外只剩一串水渍，在零下三十度的气温里，竟没结成冰。
赵家出殡那天，怪事接连发生。抬棺材的八个汉子走到冰湖旁，绳子突然断裂，棺材“咚”地砸在冰面上。更诡异的是，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黑雪，落在棺材上，渐渐晕染成红色，像是血水。
村里的刘瞎子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说：“这是湖底的水鬼在索命！月牙湖每隔三十年就要收够九条人命，不然就会掀翻整个村子。”老人们听了，纷纷跪在湖边烧纸，嘴里念叨着“湖神息怒”。
我开始四处打听月牙湖的往事。在村尾的供销社里，王大爷喝着烧刀子，向我道出一段尘封的秘闻。民国年间，日本人在湖边建了座地下冰窖，用来储存掠夺的粮食。完工后，他们将二十多个劳工推进冰窖，活活冻死在里面。那些劳工临死前，用指甲在冰墙上刻下血字诅咒。
“你知道赵虎为啥非要去湖心捕鱼吗？”王大爷压低声音，“半月前，有人在冰面上捡到块金怀表，背面刻着‘昭和十二年’。赵虎眼红，非要去碰碰运气，结果...”
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我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他穿的不正是件民国时期的棉袄吗？
当晚，我偷偷来到湖边。月光下，冰面泛着幽蓝的光，透过冰层，隐约能看见下面晃动的人影。突然，一只青灰色的手从冰缝里伸出来，抓住我的脚踝！我拼命挣扎，冰面开始大面积龟裂，湖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千钧一发之际，父亲举着火把冲过来，一把将我拽上岸。“谁让你来的！”父亲脸色煞白，“当年你爷爷就是在这湖上丢了命，他说看到湖底有座冰宫殿，里面全是...全是死人！”
村里的恐慌达到顶点。接连三晚，都有人听见冰湖里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呼救。更可怕的是，村民们发现自家水缸里的水一夜之间全变成了黑色，水面上还漂浮着碎发。
刘瞎子掐指一算，脸色大变：“明日就是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湖底的怨气到了顶峰！必须赶紧找到当年的冰窖入口，超度那些亡魂，不然全村都得遭殃！”
全村人举着火把，在湖边搜寻。终于，在芦苇荡深处，我们发现了一个被冰雪覆盖的洞口。洞口上方刻着日文，翻译成中文是“绝密仓库，擅入者死”。
道长带着桃木剑和符咒赶来时，洞口已经渗出黑水。“里面的亡魂被封了近百年，怨气太重，已经化成了冰煞。”道长神色凝重，“你们在外面接应，我进去看看。”
我和父亲守在洞口，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还有铁链撞击声。突然，一声巨响，洞口喷出一股刺骨的寒气，把火把全扑灭了。黑暗中，无数惨白的手从洞口伸出来，抓住离得最近的村民，将他们往洞里拽。
我摸黑掏出打火机，点燃随身携带的符纸。火光中，我看见道长浑身是血，靠在洞壁上，面前是密密麻麻的冰雕——那些全是被冻死的劳工，他们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势，眼球突出，指甲深深抠进冰层里。
“快...快念往生咒...”道长虚弱地说。我颤抖着念起咒语，洞壁上的血字在火光中渐渐褪去。当最后一句咒语念完，冰雕开始融化，化作血水流入湖底。
一阵阴风吹过，我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我们终于自由了...”
第二天，湖面的冰彻底裂开，露出漆黑的湖水。人们在湖底打捞时，发现了那座冰窖，里面堆满了粮食和金器，还有二十多具白骨，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像是在做最后的抵抗。
从那以后，月牙湖恢复了平静。但每年腊月，湖边都会飘起细碎的冰花，在月光下闪烁，像是那些亡魂在向世人诉说他们的故事。而我，再也不敢靠近那片神秘的冰湖，因为我知道，有些秘密，最好永远沉睡在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