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
玄都躺在摇椅上，迷迷糊糊中竟隐约梦见自家师弟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变成了小雪豹来讨自己欢心。
“啾啾！”
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玄都忽然竟真的感受到自己的裤腿像是被谁用小爪子不断扒拉着。
他立即骤地睁眼醒来，将盖在脸上的蒲扇掀开一条缝隙，低下头居然真的看到一只小雪豹仿佛在踩奶的模样，两只后腿微微弯曲，立在地面，支撑起小小的身体，而两只毛绒绒的前脚掌交替地不断扒拉自己裤子。
看到了玄都醒来，拂雪的动作瞬间顿住。
使得他的一只小脚掌悬在脑袋边上举着，定定仰头望着玄都数秒。
随之，骤然瞳孔缩小，露出惊讶，张开小嘴从中发出“嘤”地一声，那条扫在地面的长尾巴立即直直竖起。
玄都满目惊喜，将手里的蒲扇一扔，急忙双手抱起小师弟放到自己腿上。
一手熟练地给他顺毛，另一只手在他脑袋的软毛上抠了两下，带着夹子音问道：“小师弟，怎么了？在天庭受欺负了不成？”
“咕噜。”
拂雪眼睛眯成一条黑缝，肚子微微起伏，从其中发出舒服地咕噜声。
垂在玄都腿边的尾巴尖往上翘起了两分，听到玄都的询问，没有睁眼，只是享受地趴在他腿上，左右甩了甩头否认。
见状，玄都给拂雪顺毛的手一顿，讶异道：“没有啊，那小师弟怎会想起来找师兄呢？莫非今天北极驱邪院放假？”
但白拂雪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睁开眼，两只前脚掌站起，蹲坐在玄都大腿上，低头从口中“呸”一声，口内显出一团黑洞漩涡，从中一团用油纸包起的柿饼和一颗红彤彤的柿子立即掉落到玄都大腿上。
他小爪子在油纸包上一拍，仰头目光炯炯地盯着玄都，奶声奶气地用命令地口吻口吐人言：“吃！两脚兽！”
玄都瞬间忆起，从得到梦界传来那分身的记忆，如回昨日。
拂雪该不会又害怕自己会饿死吧？
玄都表情凝滞了片晌，又旋即强绷起一个笑容，“啊，小师弟特地给我找来食物了吗？放心，师兄如今不会饿死的。”
哪知腿上的拂雪眼神陡然变化，用一种看傻逼的鄙视眼神，鄙视着玄都。
他在玄都腿上转了小半圈，重新蜷起来，用脑袋蹭了蹭玄都停下的手，感受两脚兽再次恢复梳毛。
又舒服地眯起眼睛，一边说着不自觉地翘起尾巴，但此话十分无情地戳破了玄都的幻想。
“拂雪今天下界去杀僵尸了！这是拂雪带给你们的礼物。师父、老君、牛牛、小金、小银都有了，这是你的，两脚兽。”
玄都转头，望了眼师父所打坐蒲团前的地面，整齐摆放着三颗红彤彤的柿子，还有两个油纸包。
配合上师父一动不动打坐的姿势，活像是拂雪给师父他老人家上供的供品。
再看看自己腿上的一个柿子和一个油纸包。
自己的不仅少，还是最后一个。
唉。
顿时，玄都倍感失望。
罢了，难得小师弟今天想得起自己，还变成雪豹讨自己欢心。
玄都决定不再计较，他打开油纸包，咬了口有些干的柿饼，囫囵着咽下，随口夸赞了拂雪一句：“这样啊，拂雪今天如愿所偿，终于得到下界的机会了啊，还杀了僵尸，真是值得庆祝。”
“是的！”
拂雪如同半点听不出自家师兄的敷衍，得了夸立即就会高高翘起尾巴。
被玄都揉了揉脑袋顶上软毛，拂雪头颅微低，又听玄都夸赞道：“看来最近拂雪有努力修炼呢，这次是自己飞上的三十六天对吗？拂雪已经不怕罡风了呢，真是厉害！”
“对的！”
瞬间，拂雪的尾巴翘得更加高了，有些飘飘然起来。
一旦白拂雪变成了雪豹“拂雪”，他感觉自己的智商瞬间就会跟着变低。
拂雪绝对不承认并且自认聪明。
他虽然有些飘飘然，可是半点没有忘记身为两脚兽的自己，给“自己”布置下的任务。
拂雪像是简单地在给两脚兽炫耀所见所闻，“拂雪下界看到了好多妖怪！”
玄都咬了口新鲜的柿子，果肉中汁水十足，比起柿饼味道好了不少，微微眯起眼，一面吃柿子，一面敷衍的应付着幼稚的拂雪，“这样啊。”
拂雪回应般蹭了蹭玄都空着的一只手，示意他继续给自己顺毛，不要动不动停下来。
仿若无意般继续叙述起所见所闻，“妖怪们跟梦界里不一样，不仅会吃两脚兽，还会当城隍。”
忽地，感受到背脊上的手一顿。
拂雪慢慢睁开眼，他转了一圈，在玄都腿上人立而起，两只前脚掌轻轻趴在玄都的腹部，支撑身体。
耳朵尖轻轻抖动两下，小脑袋在他下巴处仰起，对玄都冷下来的脸色置若罔闻。
只是用一双清澈的粉红瞳孔，仿佛内里满是天真无邪，只问出三字：“为什么？”
“师父，突然唤弟子前来兜率宫，是有何事？”
老君在蒲团上微微抬眸，看向玄都少见的一身戎装打扮，想起本尊的吩咐，顿时幽幽一叹，徐徐道：“玄都，人教只你一位弟子，方才道祖已应允为师，你无需参与封神大劫。”
“参不参与无所谓。”玄都耸了耸肩，抱拳告辞道：“北海近日战事紧急，弟子告……”
背后丹房大门突然“嘭”地一声合拢，玄都因此眼睫毛突地一颤，拱手躬身到一半，回首望了眼紧闭的房门。
他猝然回首，逼视着坐于蒲团上师父的善尸，从所未有的厉声问道：“师父，何意？”
老君低低垂头，像是在躲避玄都的视线，垂眸敛下神色，只重复一叹道：“玄都，道祖已应允你无需参与封神大劫。”
玄都不由愤而震袖，怒道：“我不参加！朝代更迭本为自然之理，我更不会参与！我只在北海阻止妖族进入南赡……”
但他话尚未完，老君抬头看着这位唯一的弟子，脸上的笑容有几分苦涩，打断他，像是在回忆旧事。
“昔年三教初立，共居昆仑间，两教弟子皆尊玄都你为“大师兄”，贫道能得玄都你为弟子，幸甚。”
说到此处，老君不得不补了极度残忍的话：“玄都，但凡你在人间，阐、截两教弟子打不起来。你还不明白吗？玄都啊，这是天命。”
玄都不由发出一声冷笑，“什么天命？神仙们的劫数，凭何拿我万千人族的性命去填？”
他手掌一翻，明若秋水的秋水剑铮鸣不休，剑气转瞬已将丹房的紧闭大门轰开，“北海战事正紧，请恕弟子无礼，等北海安定，弟子定会前来领罚，师尊，告辞。 ”
玄都转身刚欲走出丹房的大步，眼前一道黑白阴阳鱼挡住了他的去路。
“师父！”
老君缓缓抖了抖长袖，执着拂尘站起，与静立在门前，仿若时间被凝固的玄都擦肩而过。
只在他耳边留下一句：“玄都，在封神结束之前，你便在兜率宫中闭关吧。”
顿了顿，感受弟子竭力的挣扎，他仍是不忍，补了一句：“北海不必担忧，人族自有缘法。”
老君回头看着被太极图包裹的丹房，又是幽幽一叹，他望向头顶的冥冥青天。
虽然他按本尊所言，将玄都困在此，可如此做，真的对吗？
“陛下，天庭现已不缺人手，臣请辞。”
一幕幕从玄都眼前闪过，他垂下头，与那双粉红的眼睛对视了片刻。
蓦的笑了笑，十分顺利地将丝毫不挣扎的小师弟抱入怀中。
玄都立时明了，不愧是他小师弟，心眼子贼多，分明想从他这里打探消息，却不明说，甚至弯弯绕绕地刺激自己。
玄都望着眼前那汪水池，一条锦鲤刚刚冒出头，在水池上对上玄都的视线，像是被吓到，又一个猛子扎入池底，再不冒头。
温声问：“小师弟，想知道从前的事吗？”
拂雪脑袋歪着，将自家师兄的胳膊当作枕头，眨了眨眼睛，问：“两脚兽，你想说吗？”
玄都微微一笑，捏了捏拂雪的胡须，惹得拂雪不耐烦地甩起头，才松开手，徐徐道：“洪荒的天庭本为从太阳星中诞生的两只金乌，帝俊与太一所立。
帝俊称天帝，设他弟弟太一为东皇。
妖族曾自称灵族，居于天庭之中，从帝俊、太一死后，方作鸟兽四散。
灵族天生地养，大都本无需食人果腹。
只是他们信奉弱肉强食，并憎恨女娲娘娘怜悯所造出的人族弱小，屡屡出手相助。
所以一些灵族会故意以食人作乐。”
拂雪评判道：“两脚兽，不好吃，会重金属中毒！”
玄都抚了抚拂雪脑袋，夸赞道：“是啊，拂雪是不吃人的，所以才成仙了呢。
但大多数灵族没有拂雪这么聪明，会自己判断事物好坏。
一旦一种行为成为“流行”，哪怕一些兽类本是不吃人的，但为了随大流都会去那么做。
而自帝俊、太一死后，妖族一朝群龙无首，所流行的，便是吃人，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玄都顿了顿，长叹一声，“我不是多么伟大的人，还爱偷懒躲闲。
大多数妖族并不服昊天师叔的天庭统领，屡屡进犯。
而我从阿人手里接过了人族大祭司之位，自当护佑人族不被妖族所虐杀、奴役。
因此在当时我和昊天师叔目的一致，便同意师父去天庭帮忙。
此事我乃存有私心。
当时妖族势大，四大部洲大都被残存的妖族大圣或各妖将统领。
许多凶恶妖族先后被我和人族一些修士斩杀。
绝大多数妖族见状不妙，才不得不龟缩至苦寒的北俱芦洲一隅。”
拂雪枕在玄都胳膊上的脑袋立即一蹭，翘起尾巴，适时做起一个捧哏，“师兄厉害！嘤！”
可他刚夸了一句，就被玄都两根手指给捏住了柔软的耳朵尖尖。
又被玄都轻轻一揉，他仍是不松开，反倒提溜着拂雪的耳朵尖尖，低下头，故意对着他耳内说话，教训道：“下次想要知道什么直接问，不许跟师兄玩心眼！”
“嗷~”
拂雪将松开地耳朵抖了抖，脑袋无力地耷拉，懒懒趴在他怀里，只是那条长尾巴不耐烦地轻轻晃动起来，像是在晃动中，所以无意打了两下玄都的胳膊。
但玄都还来不及教训，就见拂雪在他臂弯间又翻了个身，面对自己。
他两只前脚故意曲起，举在胸口，露出自己雪白柔软的小肚皮。
同时用一种可怜巴巴地眼神望着玄都，问：“妖怪为什么可以当城隍？”
看到打提前量，朝自己恶意卖萌，翻肚皮的小师弟。
玄都一口气憋在胸口，想要教训又不是，不教训又不是。
颇有一种好像自己已经被小师弟完全拿捏了的错觉。
罢了，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玄都长舒出一口气，掐指一算，已知小师弟为何如此问。
便跟他细细讲来，“灵族的旧天庭一些将帅未死，自称大圣。
女娲娘娘虽在封神前，开辟出妖界，供妖族在内居住。
但一些妖族仍不死心，时刻欲要反攻回天庭，重回统摄六界的地位。
因此北俱芦洲算是他们的一处据点，众妖对现有的天庭只是表面臣服。
加之一些考察神官们懒散，被他们或是买通，或是威胁。因此北俱芦洲，一些地方城隍便日渐被他们所替代。”
拂雪“喔”了一声，又问：“那北极驱邪院呢？紫薇大帝不管吗？”
玄都沉默了片刻，还是跟小师弟透了底，道：“紫薇大帝本是一条水蛇，名曰腾蛇。腾蛇前辈曾得伏羲上神点化，赠给女娲娘娘担任护法一职。
后女娲娘娘创造出人族，怜悯人族孱弱，便命腾蛇前辈暗中相护。
但除非人族陷入即将十不存一的生死存亡之境，不然前辈不会出手。
昔年旧天庭大战，帝俊、太一利用人族魂魄欲要炼制屠巫剑。
我人族便和巫族结盟，又求得腾蛇前辈出手，共抗帝俊、太一。
那场大战后，腾蛇前辈并一些人族最终殒命于紫微星上。
幸得紫微星核相护，腾蛇前辈元神自此一分为二。
一半元神领着人族魂魄，自泰山处入了后土娘娘所建立的地府，为泰山府君，如今又称酆都大帝；
一半元神与紫微星核相融，为紫薇大帝。
只是腾蛇前辈毕竟元神损伤严重，常年需闭关静养，且两份元神，皆无法长时间离开紫微星和地府。”
敢情我上司光是名号听起来厉害，结果是个半残废。
“嗯？”
看到自己的枕头，被一块漆黑凶恶的鬼脸面具所取代，拂雪不由满目疑惑地望着玄都。
却听他道：“此乃我前些年，替天庭征伐四方所戴的面具，送给你了，小师弟。”
拂雪不由好奇，“两脚兽为什么要戴面具？”
玄都摊了摊手，顿时叹了口气，分外遗憾道：“他们要是知道那位灵官大帝、妙乐天尊是我的话，肯定第一时间就先跑了，不会跟我打。”
“为什么？”
玄都撑着下巴想了想，道：“因为我是圣人弟子？还有可能当年旧天庭之战，我借用太极图破了东皇钟的防御，杀了东皇太一？”
拂雪顿时瞳孔巨震，震惊地看着轻描淡写的师兄。
不对，按地球洪荒小说的套路设定。
东皇钟不就是混沌钟？
这玩意属于极品灵宝，可穿梭时间。
据传在洪荒，属于防御第一的灵宝。
不愧是你啊太极图，防御第一又怎样？
还不是照样被图图前辈五五开？
他神识立即一头扎入人教的灵宝空间，寻摸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东皇钟的身影。
又赶紧抬头，四条小短腿蹦了两下，关心问：“东皇太一是不是有个东皇钟？师兄你杀了东皇，那么东皇钟呢，灵宝空间里怎么没有？你没拿回来！”
说到最后拂雪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瞪大了一双粉红瞳孔，一副眼前的两脚兽暴殄天物的模样。
玄都倒是丝毫不意外小师弟会知道东皇钟，毕竟他是从地球来的。
地球不知是不是小师叔曾经喝醉了，跟人吹过牛逼，地球人们把洪荒写成了网络小说。
后来自成一派，各种各样的都有。
他只是意外小师弟居然会关心东皇钟，于是无奈道：“师兄也想拿回来。但东皇钟它趁我一个不注意就时空挪移，逃跑了。师兄当时只有金仙修为，哪里敢去追？”
“噢，两脚兽真菜。”
拂雪适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丝毫不在意玄都抽搐的嘴角，和竭力忍住的吐槽。
当初我才金仙，可是杀了准圣的太一！
就算借用了太极图破开东皇钟的防御，就连太极图前辈事后得知我斩杀了太一，都愣了一下，说小看了我。
为什么到了小师弟这里，就变成了真菜？
罢了，自己跟一只小猫咪在这里计较什么？
拂雪又重新趴下来，枕着面具才想起师兄说把这个送给自己。
他眼珠子一转，立即用两只小爪子贪婪地抱住，抬头眼冒星星地期待问：“这个面具有什么功效吗？”
哪知却见玄都一愣，回答：“可以挡住脸？”
废话！
面具，面具，挡不住脸那还能叫面具吗？
拂雪斜了自家师兄一眼，歪头问：“除了这个呢？”
岂知玄都满脸诧异与疑惑，问道：“还能有什么？”随后他想起大约师弟以为这面具是灵宝，赶紧解释道：“这就是当初我见妖族一见我就跑，于是为掩藏身份，随手所做的面具。”
“……”
居然真的就是普通面具，那你送给我做什么？
眼见小师弟眼带嫌弃，玄都有些受伤，摸了摸小师弟手感柔软的脑袋，温声道：“师兄希望你承师兄前志，守护洪荒人族。
小师弟，只要你在不更改未来洪荒的天道大势情况下，千年之内便可重回地球。
而你在此期间，凡此间食人、作恶的妖物皆可杀之。
不论他背后是何方势力背景，都有师兄帮你兜着。”
拂雪的眼睛瞬间亮了亮，问：“真的吗？我可以回去了？”
得到玄都的肯定，拂雪立即尾巴翘起来，开心地站起，追逐自己的长尾巴，原地转了两圈。
一口将面具吞下，望了望天，冲玄都点点头，跳到地面告辞道：“师兄，我要去上班了。”
“好。”
一阵白雾升腾，白拂雪变回原形，又一冲不知何时结束打坐，正在啃柿子的师父拱手告辞道：“师父，弟子先走了，下次有机会下界，再给你和师兄带好吃的回来。”
太上不由尴尬不已，望了望手里的柿子，只能点点头，看着假装没看见他窘迫模样的白拂雪远去。
他还以为他们师兄弟聊得正开心，不会注意到自己呢。
他又看到玄都体贴地不发一言，在躺椅上躺下，用蒲扇盖住自己的脸，只是肩膀微微颤动。
太上看着手里吃到一半的柿子，歪头寻思，要不下次躲起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