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战日。
这个词在大赛的语境里，本身就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荒谬感。如同在血肉磨盘的齿轮间隙里，硬生生撬开一道缝隙，塞进去一小片虚假的、随时会被碾碎的和平鸽羽毛。
但此刻，当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闭，隔绝了训练场熟悉的汗水和能量液气味，扑面而来的是中央商业街特有的、混杂着各种人造香氛、食物油烟和金属粉尘的喧嚣热浪时，一种久违的、属于普通生活的恍惚感，还是悄然包裹了我。
阳光（大赛穹顶模拟的，亮度适宜，温度恒定）洒在宽阔得有些空旷的金属街道上，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合金建筑，巨大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刺目的霓虹光影，播放着各种积分兑换、武器强化、元力技巧速成的广告，充满了冰冷的功利气息。穿着各式作战服的参赛者们行色匆匆，眼神警惕，如同在丛林里穿行的猎食者，给这片虚假的繁华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紧张感。
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刚换的、相对舒适的深灰色连帽外套，目光有些新奇地扫过两旁琳琅满目的店铺——能量武器定制工坊闪烁着危险的电弧光，药剂铺子飘出刺鼻的化学合成气味，积分兑换处的队伍排得老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焦虑和算计。
“呼……”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驱散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格瑞。
他走在我外侧半步的位置，如同一道移动的、沉默的冰山屏障。银色的短发在模拟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深色的作战服勾勒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烈斩并未召唤出来，但那柄巨大的翠绿重剑仿佛无形的幽灵，依旧萦绕在他周身，让方圆几米内的空气都自动降温了几度。紫色的眼眸平视前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行走在战区巡逻，而非休战日的商业街。
然而，正是这份与周围喧嚣功利格格不入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冰冷专注，反而成了这片虚假繁荣中最真实的存在。那份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自动过滤了大部分窥探和靠近的视线，无形中为我隔开了一小片相对安全的“私人领域”。
“先去哪里？”他的声音响起，依旧冷冽，没什么起伏，却精准地落在我耳畔，盖过了周围的嘈杂。目光并未偏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踮了踮脚，视线越过前面几个身材高大的参赛者，努力寻找着目标。“嗯……那边！”我伸手指向街道斜对面一个被巨大糖果模型招牌覆盖的店铺，“‘星屑糖霜’！听说他们新出了‘黑洞漩涡巧克力挞’！” 提到甜食，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雀跃。
格瑞的目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那家店粉紫色的梦幻装潢在一片冰冷的金属建筑中显得异常扎眼。他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眉峰，似乎对这种过度甜腻的视觉冲击有些生理性不适。
但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跟紧。”他言简意赅，率先迈开长腿，朝着那“视觉污染源”走去。高大的身影如同一艘破开人浪的冰船，所过之处，拥挤的人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我赶紧小跑两步，紧紧跟在他身侧，几乎能感受到他行走时带起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微弱气流。
***
推开“星屑糖霜”那扇镶嵌着糖果浮雕的玻璃门，一股浓烈到近乎实体化的甜香混合着奶油的暖腻气息，如同炮弹般轰击了嗅觉。店内装潢是极致的梦幻风格，粉色的云朵灯，彩虹色的座椅，墙壁上画着巨大的、流淌着糖浆的蛋糕壁画。空气里飘荡着轻柔的电子音乐，与外面街道的冰冷喧嚣形成两个极端。
几个穿着可爱制服的机器人侍应生端着精致的甜品托盘穿梭其中。店里的客人不多，大多是些看起来积分颇为充裕、或者纯粹来享受这片刻“和平”麻痹的参赛者。我们的出现，尤其是格瑞那身标志性的冷冽气息和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瞬间让这甜腻的空间温度骤降了几度。
好几道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畏惧的视线偷偷扫了过来。
我努力忽略那些目光，径直走向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的甜品如同艺术品：天鹅绒般细腻的覆盆子慕斯，流淌着翡翠光泽的抹茶千层，颤巍巍如同凝固阳光的芒果布丁……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摆在中央c位的“黑洞漩涡巧克力挞”。
深黑色的巧克力外壳如同宇宙深空，表面光滑如镜，中心是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漩涡凹陷。漩涡边缘镶嵌着细碎的、如同星尘般的可食用金箔，闪烁着神秘诱人的微光。仅仅是看着，舌尖仿佛就已经尝到了那极致浓郁、带着微苦回甘的毁灭性美味。
“就…就这个！”我指着它，声音因为兴奋和一点小小的罪恶感而微微发颤。天知道这玩意儿要多少积分！但休战日……放纵一次不过分吧？
格瑞的目光落在那块价值不菲的“黑洞”上，紫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动。他上前一步，直接对柜台后的机器人侍者报出了商品编号。
【滴！商品：黑洞漩涡巧克力挞x1。扣除积分：5000点。】机器人侍者用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播报。
五千点！我的心跟着那数字猛地一抽！这够买多少支营养膏啊！
格瑞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伸出他那骨节分明、适合握剑而非提甜品袋的手，接过了机器人侍者递过来的、印着可爱星星月亮的粉白色纸袋。
那画风极其诡异的纸袋，被他那只冷白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提着，袋口还俏皮地露出一小截深黑色的巧克力挞边缘。
巨大的反差感让周围几个偷偷观察的参赛者表情瞬间凝固。
格瑞仿佛完全没察觉到这视觉冲击，提着那个与他气质严重不符的粉白袋子，转身看向我，眼神示意：“走？”
“等等！”我眼尖地瞥见旁边一个开放式柜台里摆着的周边商品。透明的亚克力展示架上，挂着一排小巧精致的q版金属挂件。其中一个，赫然是……缩小版的烈斩！
翠绿色的迷你剑身，比例完美，连剑柄的细节都雕刻得惟妙惟肖。旁边还有一个q版格瑞的挂件，银色的头发，紫色的豆豆眼，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生人勿近的萌态，可爱得犯规！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指着那个q版格瑞挂件，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个！这个好像！”
格瑞的视线顺着我的手指落在那两个小小的金属挂件上。
当看到那个绷着小脸的q版自己时，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极其极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缝。虽然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但紫色的瞳孔深处，确实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微尘般的……凝滞。
随即，那丝凝滞迅速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注视，落在我脸上。
“咳……”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但q版的诱惑力太大。我飞快地对机器人侍者说：“这个，还有这个，麻烦包起来！” 指着q版烈斩和q版格瑞。
【滴！商品：烈斩q版挂件x1，格瑞选手q版挂件x1。扣除积分：200点。】机器人侍者毫无波澜地执行。
当那个装着两个小挂件的、同样印着星星月亮的小纸袋也被塞进格瑞手里时，他左右手各提着一个风格甜腻的纸袋，高大的身影杵在这梦幻甜腻的店铺中央，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要将那些粉色的云朵灯都冻裂。
周围偷看的视线已经从好奇变成了惊恐。
“走了。”格瑞的声音比店里的空调冷气还低几度，不容置疑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仿佛身后不是甜品店而是龙潭虎穴。
我忍着笑，赶紧跟上。目光扫过他左手提着的、装着致命美味黑洞挞的袋子，又扫过他右手那个装着q版挂件的小袋子，最后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
一股巨大的、甜蜜的暖流混合着恶作剧得逞的快乐，瞬间淹没了心脏。
***
离开“星屑糖霜”那甜腻的梦幻泡泡，重新踏入商业街冰冷的金属洪流，喧嚣和紧绷感再次包裹上来。
格瑞依旧走在我外侧，沉默地充当着人形屏障。只是现在，他手里多了两个极其碍眼的粉白色纸袋。装着黑洞挞的那个还好，至少里面的东西够“硬核”。而装着q版挂件的那个小袋子，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晃荡，袋口隐约露出一点翠绿和银色的金属反光，与他周身那“生人勿近，靠近者斩”的气场形成了核爆级别的反差。
这画面过于诡异，以至于回头率高达百分之两百。不少参赛者看清格瑞的脸和他手里的东西后，表情管理瞬间失控，下巴砸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看起来像是雷狮海盗团外围成员的小喽啰，更是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躲进旁边的巷子。
我努力憋着笑，假装目不斜视，但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穿透嘈杂，在侧前方响起：
“祁奥阳姐姐？！”
我循声望去，只见金正站在一个卖各种奇怪发光小玩具的摊位前，手里还拿着一个滋滋冒着电火花的仿制雷神之锤模型。他湛蓝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先是惊喜地看着我，随即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就落在了我旁边、格瑞手里那两个粉白色的、风格极度违和的袋子上。
“格……”金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他脸上的惊喜瞬间冻结，转化为一种目睹宇宙奇观般的极致震撼！嘴巴无意识地张大，手里的仿制雷神之锤模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的目光，如同高精度扫描仪，死死锁定在格瑞右手那个小袋子的袋口——那里，一个翠绿色的、q版烈斩的金属尖角，和一个银发紫眸、绷着小脸的q版格瑞挂件，正随着格瑞的步伐，俏皮地……晃荡着！
金的瞳孔，如同遭遇了超新星爆发，剧烈地收缩、放大、再收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只有那不断颤抖的手指，泄露着内心翻江倒海的、足以掀翻世界观的海啸！
格瑞甚至没有看金一眼。
他只是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没看到这个挡路的、表情管理彻底崩坏的发小。只是在经过金身边时，那冰冷得如同极地寒流的紫色眼瞳，极其短暂地、如同刀锋般扫过金那张呆滞的脸。
没有言语。
但金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嗖”地一下弹开，后背紧紧贴在了旁边冰冷的合金墙壁上，为我们让开了道路。他依旧死死盯着格瑞手里的袋子，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惊悚、茫然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悲愤。
格瑞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一粒碍眼的尘埃。
我忍着笑，赶紧跟上，经过金身边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保密哦！”
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只有眼珠子机械地随着格瑞手里的袋子移动，仿佛还没从“格瑞提着q版自己逛街”的宇宙级冲击中缓过神来。
走出好远，我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如同探照灯般灼热的、充满了“这世界怎么了”的悲愤视线。
“咳，”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沉默，抬头看向格瑞线条冷硬的侧脸，“那个…q版的，还挺可爱的，对吧？”
格瑞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没听到我的问题。
然而，就在下一秒——
嗡。
手腕上的终端屏幕轻轻一震。
【您有一条新消息。来源：匿名。】
我点开。
屏幕上，只有一行冰冷、简洁、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咬牙切齿味道的文字：
**【逛街。比打十场积分掠夺战更耗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