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然跟在段天栩身后，往里走。
那流动的红色瀑布中，几点刺眼的银白刺入她的眼帘。
白发零星散布着，在顶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与热烈的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三年了......
时光没有饶过任何人，连段老师这样仿佛永远燃烧着无尽精力与锋芒的人，也被刻下了痕迹。
段老师是邢老和藏街的包租婆之后，第三个对她好的长辈......
虽然她的关心，总是藏在冰冷的外壳下，有些难以察觉......
王然喉头微微发紧。
就在这时，数道蓝光从穹顶射下，精准地落在她和段老师周围，形成一个完整的圆柱光幕，将两人罩在其中。
时澄惜、夏可青的身影被彻底挡在了光幕之外，一个绝对私密的隔音空间形成了。
王然没有了顾忌，开口轻唤：“段老师......”
段天栩转身，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力量之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这些年，你受苦了......”
段天栩念叨着，在泪花翻涌之前，伸手按上王然准备抬起的脑袋。
王然的脸颊被迫埋进段老师的肩颈。
她能感觉到对方抱着她的手臂发紧，甚至微微颤抖。
“老师......”
段天栩吸了吸鼻子，将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可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了鼻音。
“嗯......”
“老师，别难过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王然抬起手，想要回抱住她。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段天栩后背的瞬间，拥抱她的力量骤然消失。
段天栩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粗暴，一下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刚才所有外泄的、剧烈的情感猛地截断、封死。
段天栩站得笔直，下颌线条绷紧，微微扬起了下巴，那双刚刚还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谁难过了？”
她抬起一只手，略显烦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那几缕刺眼的银白，用火红的头发遮掩过去。
“少自作多情了。”
她嗤笑一声，语气硬邦邦：“刚刚被烟呛到了而已，这该死的排风系统还不好用，搞得我整个人都有点难受。”
王然慢慢放下手，眼底的错愕渐渐化开，唇角轻轻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段老师还是老样子。
她没有去戳破那一层伪装，只是看着段老师，轻声说：“我回过学校了，基地里的那一架机甲很适合我。”
段天栩拂着头发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依旧没看王然，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的轻哼，“随便弄出来玩玩的，测试几个新构想而已。”
她轻轻摆了摆手，“堆在基地里也是占地方，你喜欢就送你了，不用特地谢我。”
王然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笑意从唇角蔓延开，染亮了整张脸庞。
她眉眼弯弯，赤金色的眼瞳如同融化的暖阳，幽蓝色的那只则像盛满了星辉的静谧湖面。
“嗯，还是要谢谢老师。我很喜欢。”
段天栩原本刻意避开的目光，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回来，落在了王然的笑脸上，有片刻的恍惚。
透过王然的脸，她看到了某个遥远时空中的倒影。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轻声低喃：“真像啊......”
此话一出口，她似乎立刻惊醒，眼神一凛，猛地抿住了唇，像是要收回那句不受控制的话。
但王然已经听到了。
她收敛了脸上的微笑，向前踏近了半步，“段老师......您......”
她直视着段老师的眼睛，认真地问：“认识桑令和应岫白，是吗？”
段天栩愣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她似乎想立刻否认，嘴唇动了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王然将手伸进了护卫队制服内侧的口袋，拿出一枚徽章。
那徽章是古老的黄铜色，边缘已经被岁月侵蚀生锈，中心雕刻着极其繁复精密的花纹，拱卫着正中央一个苍劲有文字——
桑。
淡蓝冷光落在徽章上，那些复杂的线条折射出微弱的光泽。
段天栩的目光被那枚徽章吸住了，一把抓住了王然拿着徽章的那只手，手指冰凉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这枚徽章......”
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好几秒，她才抬起头，看向王然，声音因为震惊变得沙哑：“这枚徽章怎么会在你手上？！”
“总不能是我偷的。”
王然笑了笑：
“邢老那实力，我可不敢惹他。”
段天栩的目光依旧在王然脸上，剧烈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转化为专注的审视。
她的视线依次掠过王然的眉眼、鼻梁、唇形，某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在“桑”字徽章的映照下，忽地串联起来。
许久，她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轻轻吐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我以前就觉得......你长得有些像桑令，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没想到......真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跟你这三年的经历有关吗？”
“是，我见到了我的父亲。”
王然深吸一口气，将三年的经历缓缓道来。
段天栩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直到王然说完，段天栩沉默了良久。
光幕内只剩下低沉的嗡鸣。
她再抬起头时，眼眶微微泛红，悲伤与愤怒无从掩饰。
“阿令姐姐......”
段天栩喃喃道，声音哽咽，“她以前......是我的偶像。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拼命想要追赶的光。”
“我的精神力天赋在家族里并不出众，段家继承人选原本怎么轮都轮不到我......”
“是桑令，她到奥卡利星球视察机甲生产，她找到躲在机甲后面哭的我……”
段天栩的嘴角牵起一个苦涩又温暖的弧度：“她对我说，‘你能创造出很多奇迹。你的图纸，我看了，很有意思。别浪费你的天赋’。这句话......让我真正想要踏进机甲设计领域。”
“我拼了命地想做出成绩，想让她看到，想证明她没错看我......”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遗憾和痛惜，“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做出最完美的作品给她看，她就......”
“当年，段家也背叛了她......我爸......段沐阳，断了机甲的供应......”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眼里似燃起冰冷的火焰：“那些人害怕她的改革会损害他们的利益，竟然跟虫族联手对付她，不可原谅……绝对不能原谅！”
曾经的悲伤和愤怒，跨越了漫长时光，依旧在段天栩心中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