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因任何人停下，事情自然也不会因为一阳子的感叹而改变。
在他的叹息声中，在所有人或惊骇、或感悟、或挣扎的时候，红日法王手中的那柄“血肉佛兵”已然彻底成型。
那乌黑的气剑与猩红的肉糜绝不仅仅是简单混合，如此狂暴的气炼肉身之下，这柄短剑化作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存在。
似虚似实，有实有虚。
整柄剑周身散发出的乌光仿佛连四周的光线都能扭曲，远远看去就好像有一层莫名的光环笼罩在剑身之上一样。
诡异无比，邪异无比，而且年怜丹好像还没死？
虽然年怜丹已经被压缩成了一柄短剑的大小。
而且除了那一堆血肉物质材料以外，年怜丹也已经没有了常人的一切，甚至连常人的形态都不能保持。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人还活着。
但那柄剑上所传来的惨嚎与咒骂声，那种持续不断的、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音。
都在告诉所有人一个事实。
“年怜丹还没死？他真的成了那柄剑？”
胃里面的酸水都已经快吐完了的陆月华，难以置信道。
不是，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这辈子居然要在这儿观看这种疯狂场景。
“师傅。”
马君武也转头看向一阳子。
这一回，声音可不只是在他心中响起。
那种细细麻麻、永不断绝的诡异声音扎的他耳朵刺痛无比。
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耳朵里面塞过荨麻一样，痛的他想要发飙。
“好好看着，你要是想继承我的遗产，这种场面不多见识见识可不行。”
一阳子注视着那柄新鲜出炉的血肉法剑，淡定的说道。
虽然说他当初继承点苍派遗产的时候，没有经历过这种诡谲之事。
但那不是时代不同了嘛，或者说狠活就跟节操一样。
只要击穿了一次，那么只要没有外力的强制干预，就别指望着这个过程停下来。
就好像他当初碰到的走火入魔之人，无非就是杀杀人呐，抢抢钱，沉迷沉迷美色。
脑子里面充斥着各种雄霸天下、唯我独尊的念头，然后在江湖上搞风搞雨。
虽然也造成了很大的危害，但跟今天红日法王的操作一比，那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对整个天下的危害，那也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
毕竟红日法王这种以人练兵的涅盘手段要是传出去了，那神州天下。
不，不对，不只是赤县神州，而是整个世界都遍地是人材了。
什么灵气复苏，规则复苏，大道复苏，诡异复苏，跟这种手段一比，弱爆了。
毕竟红日法王炼出的血肉之剑虽然卖相不佳，而且材料的要求有点高。
单单就一个人就能练出一柄法剑，还是威力不俗的法剑。
这特么谁能忍得住不去学习，不去实操。
要知道，哪怕是那些以人练剑的铸剑大师，需要用到人的时候，也基本都是最后一步。
而且用到的人，也绝不会仅仅止步于一个。
甚至哪怕是祭剑之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讲究。
什么勇气啊，爱情啊，真心啊等后天情绪认知类的东西。
什么命格，气运，天赋之类天生的玩意儿。
哪里像红日法王一样，随便找个人都能炼。
即使后来练兵之人没有红日法王的手段，他们的材料也远远比不上年怜丹这种蒙古三大武学宗匠级别的高手。
但，自古以来，八百有八百的用法。
总有聪明人能找到简化的法子，或者说在欲望的驱使下，没有人会甘心别人可以，自己不可以。
在凭什么三个字的叩问下？
就像佛教道教不断的分裂融合以后，搞得两家彻底基因打结到创始人都认不出来的地步一样。
这以人炼兵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就得变味。
甚至恐怕最早变的就是能够练兵的人。
毕竟只要大家的质量相差，没有到达一定地步，那数量比得上质量这句话就是正确的。
在你费尽心思，绞尽脑汁，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以后，才终于把年怜丹这种级别的高手练制成法兵的时候。
我以自己的武道修为居高临下，直接拿一个村子的人练法兵。
哪怕成品率不高，但大不了换个村子继续搞呗。
毕竟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穷鬼。
说的极端一点的，花银子直接买都能买到不少人材。
因为这跟卖儿卖女，卖妻卖子，自己卖身没有任何区别。
只不过是以前卖了以后，还要在人世间熬一段时间。
现在卖了以后，没两天就会死罢了。
而不论在哪个世界，要钱不要命从来就不是一句形容词。
所以你拿着一柄法兵，跟我几十柄，几百柄法兵斗，不输才奇怪。
毕竟你拿的又不是神兵。
更何况，实在不行，拼消耗呗。
反正我手上的法兵，随便找人就能搞定。
而你手上的法兵，不要说重新炼制了。
就是想要找到能够修复它的材料，恐怕都不容易吧。
以本伤人之下，几柄、十几柄，甚至几十柄的法兵直接朝着你砸了过来。
同时引爆以后，看谁会心疼。
所以这种以人练兵的手段就不可能高高在上，必然会不断的世俗化。
直到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神兵”世界，以人为兵的那种。
嗯，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神兵。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这种本质上跟吃人没两样的事情上，他们可能还会顾及一点形象。
依旧像往常那样举着大义的名分吃人一样。
什么邪魔歪道，什么犯了滔天大罪的，通通抓起来练剑。
但这种事儿迟早会扩大化，扩大到每一个人都受不了。
毕竟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遍了。
嗯，王朝周期律的运行。
为了土地，为了利益都能够搞出周期性的杀人活动。
更何况是为了追逐这种伟力归于自身的超凡力量。
“师傅，那铸剑大师们讲究的‘勇气’‘真心’，难道都是假的？”
马君武听得后背发凉，忍不住问道。
妈的，生活在那样一个世界，还不如早死早投胎呢。
“那当然不是假的。”
说完，一阳子摇了摇头道：“但他们的那些讲究是为了给兵器点魂，所以必须得契合那些兵器的原材料。
而红日法王呢？”
这个问题不言自明，毕竟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红日法王怎么练出了那柄血肉佛兵。
“到时候就不是江湖混战了，是人人提着‘自己人’当兵器，见面先问‘今天炼了几斤血肉’。”
一阳子摸了摸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畅想道：
“嗯，以后义庄和收尸匠两者的前途恐怕是十分的远大。
毕竟总有人炼崩了，到处都是碎胳膊断腿的‘材料’。”
马君武脸都白了：“那……那朝廷不管吗？”
关外朝廷势力是弱，但关内朝廷总不会放任世道发展成那副样子吧。
“管这个？”
瞟了马君武一眼，一阳子语气莫名道：“人人都是天材地宝以后，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材质量更好，能培养出更好的法兵？”
说完也不等马君武回答，一阳子自顾自的答道：“自然是那些达官显贵。
毕竟他们的精气神充盈，不仅比一般的苦哈哈多，更是饱经人世锻炼。
这其中最好的达官显贵之人，自然只有一个。”
“皇帝。”上官燕接话道。
“没错，皇帝。
真到了那一天，坐在龙椅上的人。
既是天下最珍贵的‘大药’，也是所有野心家最垂涎的‘材料’。
同样，在这种危机之下，他也最有可能，最先举起屠刀。
将满朝文武、乃至天下苍生，都视为他修炼神兵、巩固权位的资粮。
所以不要指望朝廷管了，他们到时候估计是第一批开始动手练兵的。”一阳子总结道。
在吃人的世界中，能够混上高位的，哪一个不懂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所以真要是有这种法门，朝廷会管才奇怪好吧。
而以朝廷的体量一旦开卷，一开始的浪潮就能淹死不少人。
马君武听得浑身发冷，人都在哆嗦：“那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一阳子瞥了眼远处手持血肉佛兵、面露狂热的红日法王，淡淡道：“希望？
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是要我们拿命去挣的。”
沉默良久，马君武看着一阳子一脸真诚的说道：“师傅，你一定会平平安安，万寿无疆的。”
什么师门底蕴他不要了，真传他也不要了。
特么的，在地狱之中，就是有再多的真传底蕴又能怎么样？
比别人多挨两刀吗？
听完了自家徒弟的祝福以后，一阳子抬手一个当头棒喝就打了上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行了。
好好看着，等看多了就不怕了。”
对于这话，马君武苦笑着说道：“师父怎么可能不怕呀？
睡着睡着，就得担心别人把你当材料给用了。
别说是我这种在江湖上只能混吃混喝的，就是那一帮武道强者，有几个人会不担心？”
武道强者的确不容易被人炼了，但武道强者的亲朋好友，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跟强者一样强。
在这种黑暗森林之中，有谁敢保证自己能够绝对安全？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此时宝相庄严到足以称之为妙僧活佛的红日法王。
将手中的短剑打量了又打，打量了又打以后。
他抬头缓缓转向了这一场变故的始作俑者，南宫残花。
这个从前在神州天下压根就没听过的疯癫强者
“施主，贫僧有礼了。”
红日法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手持那柄血肉佛兵。
身形一动，宛如缩地成寸一般，步至南宫残花面前。
“和尚，你找我干嘛？”
南宫残花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和尚。
嗯，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或者说同类的感觉。
倒不是他们的思觉搭上了线，而是那种无序有序的混乱，实在很相似。
听到这话，红日法王将手中的血肉佛兵，如同递出一件寻常礼物般，缓缓推向南宫残花。
“施主与我佛有缘，此物又蕴含佛理，还请施主收下。”
动作轻缓平和，语调诚挚无比，仿佛正在对一个虔诚礼佛之人讲法一般。
但所有人都明白，问题大发了。
因为所有人的心里现在都在连续不断的给他们发警报，各种不妙不妙的声音，震的他们脑袋都快晕了。
“送东西？”
感应到红日法王的诚恳，南宫残花表面上说着不要，不要。
但都还没等他们互相推让几下，这柄宝剑就落在了南宫残花的手上。
然后剑一入手，天地即变。
一道无形有质的波纹以红日法王和南宫残花两人为核心，呼吸之间扩散。
不，不对，这个速度应该叫扩张，呼吸之间扫荡四方天地上下。
所有人只觉得嗡的一声，脑袋一晕，眼前的世界就发生了改变。
天与地，人与物，一切的一切都在发生改变。
红日法王借着那柄短剑勾动了南宫残花体内那混乱至极的法与道。
或者说，他借助这件扭曲至极的血肉佛兵，成功的将一个随时都要爆炸的变量，引入了南宫残花体内的法和道。
在这个极不稳定，随时都要爆炸的变量影响之下，南宫残花体内的法与道开始显现于外，并且朝着毁灭扭曲的方向不断扩展。
所以众人此时眼中大变的天地，包括不限于各种已经开始畸形生长的血肉之躯，突然开口说话的各色物件。
以及鼻子里面越来越清晰的香臭之气和完全变了颜色的天空与大地。
这所有的一切开始融合，裁剪，拼接，以及重新生长消亡，所以，这所有的一切改变都是没有定数的。
上一刻，脚下的大地可能还软糯喷香，柔软如毯，散发着奇异的檀香。
下一刻，就可能骤然变得奇异恐怖，坚硬如铁。
跟被厕所最脏的污水泡了十天十夜以后，又在零下几十度的天气里面被冻住一样。
那种透骨的凉意和污臭，直让人想死。
畸变的血肉里面睁开密密麻麻的眼睛，开始给大家唱歌。
唱的还特么不止一种乐曲。
江南的小调，北地的塞曲交相呼应之下，同样听的人想死。
因为唱的实在太特么难听了。
两种曲调根本没有互补，不仅不互补，甚至还互相冲突。
就仿佛你现在正在江南最美的水乡之中游玩之时，有一个最具江南风情的美人拿着唢呐，对着你吹哭七关一样。
对着你的耳朵吹的，这种感觉谁试谁知道。
而一柄破刀见此一幕，也是不甘寂寞的加入这场疯癫的合奏之中。
不过他不会唱歌，所以他开始背佛经了。
就是这佛经顺序有点不对，倒四颠三颠三倒四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现在基本上都成了摆设。
这比一个人成为聋子，成为瞎子还可怕。
毕竟他们还有其他感觉器官可以依靠。
而他们现在是一切的感官都很正常，甚至有点超常的好。
不然的话，也不会被这些变动闪的心神都愣住了。
没办法，大量的垃圾信息冲击之下，人不懵是不可能的。
更不要提这些垃圾信息里面居然还隐藏了一些真知灼见，吸引他们屎里淘金。
“稳住心神。
记住，所见所闻皆是虚妄。
是那两个疯子的‘道’在污染现实。”
一阳子厉声喝道。
但他的声音在这片扭曲的领域中也变得断断续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
毕竟在这波动内，常识被颠覆，物理规则暧昧不清。
唯心的力量成为了此时天地的主宰。
“固守心神，别被外界变化干扰。
那都是假的，或者说，暂时是真的。”
这飘荡在风中断断续续的嘱咐，带来了一阳子最后的一份关心。
然后就彻底没然后了。
毕竟他们此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理解过什么叫混乱，什么叫未知。
南宫残花看着手上的短剑嘿嘿嘿的笑道：“好宝贝，当真是好宝贝。”
毕竟这玩意儿跟他真的很契合，就是可惜这东西实在是太具有破坏力了。
对于他这么个善良的人来说，使用这样的武器属实是有点不太好。
所以，南宫残花抬头嘿嘿一笑。
探手一抓，拿住站在他面前的红日法王以后。
顷刻之间，一道比年怜丹刚刚的惨嚎，更痛，更哀，更悲的长啸响起。
这啸声悠长、洪亮，中气十足，听得人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厉，仿佛有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切割骨髓。
搞得刚刚失去了眼耳鼻舌身意的众人，又回归正常了。
不仅能够仔细观察这一片混乱的道与法，还能亲眼见证什么叫做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毕竟这才过去多久啊，红日法王就要面临他刚刚让年怜丹遭的罪。
“师傅，虽说因果报应终有时不假，但这也太快了吧。”
两种魔音灌脑之下，清醒了的马君武看着同样被人压缩，被人往短剑压缩的红日法王无语的吐槽道。
一阳子眼皮跳了跳，一脸复杂难明的表情望着那团被南宫残花捏在掌心，不断渗出血丝的身影。
语气带着几分复杂：“疯子的世界里，哪有什么快慢道理。
你看红日法王炼年怜丹时有多急不可耐，现在轮到他自己，就有多猝不及防。”
在疯子的世界里，从来不存在快慢轻重的概念。
所有的一切都是想到就做，不想做就停。
八个大字总结，兴之所至，兴尽而归。
说话间，南宫残花已经把红日法王又往血肉佛兵上按近了三分。
“你看，这就叫自作自受。”
一阳子拍了拍马君武，真诚的告诫道：“记住这种感觉。
不是所有报应都讲究循序渐进，有时候来得比闪电还快。”
“师傅，这应该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做事的时候别太冲动。”
马君武想了想这一回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自个儿坑自个儿。
韩逊那个倒霉蛋就不说了，红日法王要是刚刚不整花活，也不至于自己遭这种老罪。
陆月华别过脸，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可这也太人外人，天外天了。”
更准确一点来说，她想说的是地下地。
特么的，一个比一个没底线，一个比一个下手狠。
“从他们拿人炼兵的那一刻起，就没把自己当人看了。”
上官燕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死死盯着南宫残花这个现在看起来正常了一点的疯子开口道：“只是没想到，这疯疯癫癫的家伙，居然成了第一个收拾他们的人。”
“魔道之人一贯喜爱自杀，自残，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令狐冲十分洒脱的说道。
魔道哪天要是不自杀自残，那才叫稀奇事。
如今不过是一时兴起，顺手杀人，有什么难以想象的。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怎么脱离出去？”
看着四周依旧在大变的环境和人物，令狐冲看着一阳子问道。
他们总不可能真的在这儿待一辈子吧，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在这待一辈子啊。
毕竟这里又没吃又没喝的。
他们也不可能把那些不断变来变去的东西当做食物。
看着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压缩完成的红日法王，一阳子指了指突然出现的里赤媚说道：“你刚刚也说了魔道自杀，自戕是正常现象。
再加上眼下咱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那就只能等。
守好精神，不动不摇，别管这里怎么诱惑你，都先放在一边再说吧。
毕竟现在这一片天地，完全是由南宫以及那柄断剑所组成的道域。
在这种环境里面，咱们想要凭蛮力出去，那就是扯淡。
至于像那些阵法一样，找到其中的生门，死门溜出去就更扯了。”
点了点刚刚从一把兵器变成植物又变成人的鬼东西，一阳子无奈的叹息一声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咱们这一次完全是被人牵着鼻子的拉入陷阱里面，啥准备都没有。
如今碰到事儿了，只能一动不如一静。”
他又没有那种通天的手段，自然只能随波逐流，见机行事。
所有人相视一眼后，也都暂时看起戏了，反正火暂时烧不到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