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可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男人，她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也不清楚他哪些样子是故意装给她看的，哪些时刻是真情流露。
就比如说现在，她看不懂这是他本来的面目？还是又一张面具？
“你……”她蠕动唇瓣，声音干涩，说出一个“你”字后又沉默下去，呆呆地看着罗时璟的脸。
罗时璟昏暗的眸中有她看不懂的东西闪过。
他朝她的脸伸出手，大拇指贴着她的面颊，轻轻擦过眼下的肌肤，从眼角到眼尾，一寸一寸地抚过，反复的，来回的，抹干净程可脸上的泪渍，一边擦完，又去擦另一边，直到把她脸上的眼泪擦得一干二净，仿佛她没哭过一样。
程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做完所有动作，内心像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
“陪我去个地方。”罗时璟说。
他提得太过自然而然，程可差点要立刻点头说好，但一想他刚才说过的话，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不——”
“今天是我爸的祭日。”
罗时璟很从容地说出这一句话，打断了程可的拒绝。
程可吃惊地望着他。
他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眼神倒是比刚刚清明。
他很平静，程可只能够读懂这一点。
他悲伤或者不悲伤，她不知道。
·
“到了。”
罗时璟踩下刹车，对程可说道。
程可开门下车，眼见的是一座墓园。
周围一圈绿油油的大树和灌木丛，石牌坊从一片绿意中挣出来，将人的目光引向一条狭窄的小路，两旁修整好的塔柏庄严地站着，小路无尽地蔓延，直伸到里面由一片四四方方的石块组成的冷硬墓碑丛林。
罗时璟拿出准备好的一捧白菊花，带着程可走到众多墓碑中的一座。
墓碑上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眉毛方正，眼睛深邃，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看起来精神矍铄，自信地笑着，让人忍不住唏嘘沉眠于此底下的居然是他。
程可看着照片上的罗昱华，罗彧珏的样貌和他很像，但更柔和。
她转过头去看身边的罗时璟，觉得他与罗昱华倒不怎么像。
罗时璟稍微蹲下身子，将白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起身，久久地沉思。
今天是阴天，难得没有出太阳的日子，过来时阵阵风吹程可还觉得凉爽极了，但现在天空中挤满不知何时飘来的乌云，显得阴沉沉的，令人压抑。
“叔叔他……”程可看着沉默地罗时璟说。
“他是出车祸去世的。”罗时璟淡淡道。
看着异常沉默地罗时璟，程可想安慰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索性沉默。
“他的死不是意外，极有可能是人为。”
这话听得程可心惊，她警觉起来，问：“什么意思？”
罗时璟伸出一只手擦着墓碑上的灰尘，说：“几年前，他一意孤行要娶顾芸。”
听见这个名字，程可急忙捂住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巴。
“顾芸小我爸十八岁，才比我哥大八岁，她正值青春，我才不相信她是因为爱情才嫁给我爸那个老头子。”罗时璟淡淡地说，“她图的什么，还不明显吗？”
程可目光复杂，低头不语。
“我爸都死了，要不是我哥心软，我早让她滚了。我哥就是太善良了，居然会可怜她，”说到这里时，他用力地拔起墓碑旁的一棵野草，甩到远处，“结果这女人居然还把心思打到他身上。”
一旁的程可暗自惊讶，难怪他对罗彧珏提起顾芸时的态度是那样的，她心想，这就解释的通罗时璟和罗彧珏之间的奇怪氛围了。
“她和你爸的死有关系？”程可问。
听见这个问题，罗时璟皱起眉头，咬了咬后槽牙，“在我爸出车祸之前，只有她去过车祸，只是现在还没找到证据。”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胸腔剧烈起伏着，“绝对是这个女人，她贪图我们罗家的家产，嫁给我爸盼着他早点死，好拿钱去给挽救他们顾家的产业。”
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暗芒，盯着墓碑上的字说：“只是他们顾家产业坍塌得太快了，她只好选择制造意外。”
罗时璟双眼泛起红血丝，充满了恨意，咬着牙挤出话：“她错就错在不该太贪心，在我爸死后还想留在罗家，嫁给我大哥，痴心妄想，只要我在这个家一天，我绝不会让这个女人的诡计得逞！”
风忽然变大了，将罗昱华墓碑前的白菊花瓣刮跑几片，像碎纸屑般打着旋在罗昱华的照片上飘过。
罗时璟的头发被风吹乱，挡住了眉眼，他抬手随意地撩了撩，迎着风转头对程可露出一个苦笑：“我哥差点因为她跟我决裂了，一直说我不懂事，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我。”
说到这，罗时璟的眸底一片悲伤，他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像是回忆起什么温馨的事，悲伤之中又透出些许温暖的神色。
她蠕动了几下唇瓣，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罗时璟看着她的眼睛，随即低下头去，说：“其实我和我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程可抬眸盯着他的脸。
“我在外面漂泊几年，一直到九岁才被接回来，一直不受重视，在学校被同学欺凌，在家里被刁仆侮辱，只有我哥常回来看我，他看着我长大到现在，我看着他逐渐成熟稳重，直到父亲去世他接管了公司。我们感情一直很好，本该一直好下去的。”
他语气一变，眼里汇聚起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愤怒，“直到顾芸嫁进来，一切都变了。”罗时璟嘲讽地冷哼，“小妈和儿子，真当在演《雷雨》呢？”
愤怒过后是久久的平静。
“以我现在的能力，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诡计得逞，算计我爸、我哥，我们整个罗家的产业。”
说完，罗时璟像被全世界丢弃的人一样，两手垂下虚虚地握着拳，他垂着脑袋，任风吹乱他的头发，整个人陷入深深的无力。
程可被风沙迷了眼，觉得风把眼前这个人吹得离自己好远，她用力睁了睁眼睛，发现怎么都看不清。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本垂头丧气的罗时璟正无比真诚地凝视她，缓缓地伸出一只手到她面前，说：
“程可，你愿意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