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刃谷。
名字像把生锈的钝刀，带着血腥气，人还没到跟前，那股味儿就先撞了过来。
不是泥土草木的气味，是铁锈混着血，浓得化不开，还夹着一股东西被烧糊了的焦臭，直往人鼻孔里钻。
王清平在谷口刹住脚步，破烂的衣角被谷里吹出来的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身后十几丈开外，苏子明像条脱力的小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两条腿抖得筛糠似的，总算也是连滚带爬地到了。
他刚才一路狂奔，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才勉强没被彻底甩开。
“哥……哥……”
苏子明喉咙火烧火燎，话都说不利索，只能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哑声。
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肺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吸气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王清平没回头，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直直钉进谷内。
眼前，不再是荒凉的废墟，而是一片刚被血洗过的修罗场。
横七竖八，全是尸体。
人，妖，混在一起，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脑袋，更多是肚破肠流，污血把地上的碎石都染成了暗红色，凝成一块块发黑的硬痂。
断裂的兵器插在地上、嵌在尸体里，刀枪剑戟，什么样的都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的冷光。
空气里那股铁锈混着血的腥味，浓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苏子明喘匀了一点气，抬起头，想看看王清平在看什么，这一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虽然早就听说兵刃谷凶险，可亲眼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还是把他魂儿都吓飞了，他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
王清平的目光在尸堆中缓缓移动，像在辨认着什么。
他的视线扫过几具还算完整的尸体，在他们残破的衣袍上短暂停留。
一具尸体仰面躺着，胸口一个焦黑的大洞，边缘还残留着细微的金色纹路，像是什么东西烧灼过的痕迹。
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极好，即使在血污尘土中，也能看出原本是银灰色的，衣襟和袖口绣着极其繁复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
不远处，另一具尸体被一把巨大的断刀钉在岩壁上。
那尸体全身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粘稠如墨的黑气里，黑气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着。
还有几具女尸倒在一起，她们身上的衣裙沾满了血污泥泞，但依旧能看出原本飘逸的样式，质地如水如雾，即便残破不堪，也隐隐有光华流转。
上苍之地，九幽府，瑶池阁……全是中州跺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的顶尖势力。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物，此刻却和无名小卒、山精野怪一样，成了这谷底腐烂的一部分。
苏子明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住干呕，一张小脸惨白得像鬼。
他胡乱抹了把嘴角的酸水，心有余悸地偷瞄着谷里的惨状，两条腿还在打颤。
他下意识地往王清平身边挪了挪，好像靠得近点，那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就能淡一些。
王清平没理会他这点小动作，抬步就往谷里走，每一步都踏在血泥混杂的地上，发出轻微黏腻的声响。
“哥！等等我！”
苏子明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跟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几乎是贴着王清平的影子在移动，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又忍不住往两边瞟，生怕踩到什么不该踩的，又怕看到什么更吓人的东西。
谷内比外面看到的更糟，尸体堆叠，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越往里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金属锈蚀、熔断后的焦糊味就越发呛人，熏得人头晕眼花。
苏子明捂着口鼻，尽量不去看那些狰狞的死状，小小的身体在王清平身后缩成一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姐姐苏子晴的身影：“姐姐那么厉害，她肯定没事的，对吧？她肯定不在这些死人堆里……”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
就在一堆断裂的长戟和几具穿着兽皮、显然是小妖的尸体旁边，露出了一小片奇特的金属光泽。
那不是完整的兵器，更像是什么东西的残骸。
苏子明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僵硬地、一步步挪了过去。
王清平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停了，侧过半个身子。
苏子明已经蹲了下去，用颤抖的手，吃力地拨开盖在那金属物件上的半截手臂和碎裂的甲片。
随着他的动作，那东西一点点显露出来。
那是一条手臂。
但又不是血肉之躯的手臂，它从肩膀处齐根断掉，断口处一片焦黑，能看到断裂的金属骨骼和纠缠的、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线缆。
手臂的外壳是某种暗沉的精铁，此刻沾满了黑红的血污和尘土，上面布满深深的划痕和凹坑。
几处破损的地方，露出了里面精密复杂的齿轮和关节结构。
手掌的造型很奇特，五指关节粗大，指腹位置嵌着微小的、类似吸盘或传感探针的东西。
这造型，这工艺……苏子明太熟悉了！
他姐姐苏子晴最得意的作品之一，战斗傀儡的辅助臂，每一个关节的锻造角度，每一处能量纹路的走向，都刻在他脑子里。
“不……不可能……”
苏子明的嘴唇哆嗦着，发出蚊蚋般的声音。
他像是魔怔了，双手不受控制地在冰冷僵硬的金属手臂上摸索，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凹槽和纹路，试图找到一点证明自己看错的证据。
可冰冷坚硬的触感，无比真实的细节，都在残忍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猛地抬起头，发疯似的在周围翻找。
用那双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小手，不顾一切地扒开旁边的尸体、碎石、断裂的兵器。
汗水混着泪水，在他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终于，他找到了。
就在离那条断臂不远的一堆乱石后面，半掩着一具残破不堪的躯体。
那是个年轻男子，或者说，曾经是个年轻男子。
他半边脸还保留着人类的面容，虽然苍白僵硬，沾满污秽，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清秀的轮廓。而另外半边脸，则被冰冷的金属取代。
那金属半边脸铸造得极为精细，眼眶处镶嵌着一颗黯淡无光的红色晶体，代替了眼珠。
此刻，这颗晶体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他的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像是被巨大的钝器砸中，破碎的衣衫下，同样露出了断裂的金属骨骼和裸露的线缆。
他的右手，赫然就是苏子明刚才发现的那条断臂的连接处。
“刘……刘师兄……”
苏子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认得这张脸，认得这半边金属面庞。
这是宗门里最照顾他的刘师兄，姐姐苏子晴的得力助手之一，刘师兄脸上这半副金属面具，还是姐姐在他上次试炼重伤后，亲手给他装上的保命机关。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