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林昭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时，他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雨不知何时停了，玻璃上还挂着水珠，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昨夜白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便签——每一个都是陷阱，每一个都可能反噬。
他按下接听键前深吸了三口气，把声音揉得发哑：“明鸢。”
陆明鸢的声音带着会议室内特有的混响，背景里隐约有男声争执：“林副处？我在开董事会，半小时后回你——”
“我可能撑不住了。”林昭打断她，喉结滚动时尝到了隔夜咖啡的苦，“区里风向变了，有人要拿你项目开刀。”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
林昭听见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接着是陆明鸢刻意压低却发颤的尾音：“谁？”
“环保复核被压了三天。”林昭盯着窗台上那盆快枯死的绿萝，叶片蜷成一团，像极了此刻紧绷的神经，“更麻烦的是……有人翻出你父亲五年前那笔境外投资。”
对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应该是她摔了茶杯。
“放屁！那是合规的离岸架构！”陆明鸢的呼吸声突然粗重，“林昭，你最好说清楚——”
“我也希望是放屁。”林昭闭了闭眼，把“虚构”二字咽进喉咙，“但现在的问题不是合不合规，是有人要把水搅浑。你该知道，这种事一旦见报，就算最后查清楚，项目也得黄。”
电话里沉默了足有二十秒。
林昭能想象陆明鸢此刻的模样：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指尖掐着董事会纪要的边角，眼尾发红——上回她为工人讨薪时，也是这副要吃人的表情。
“你要什么条件？”她突然问，声音冷得像冰锥，“才肯继续主持公道。”
林昭的指甲陷进掌心。
他想起昨夜系统推演时，“陆明鸢信任值”从68%跳到82%的提示，想起明远厂房外蹲守的老周，那个儿子等着手术费的老电工。
“我不想谈条件。”他说，“但我若倒下，下一个就是你。信我一次，把环评材料交给我，我‘主动’提交复核。以退为进，逼他们出手。”
又是沉默。
林昭听见她那边有人小声喊“陆总”，被她厉声喝退。
“今晚十点，你家楼下。”她突然说，“材料装在银色密码箱里，密码是你生日。但若你敢出卖我——”尾音突然软下来，像被风吹散的火星，“明远集团有一百种方式让你消失。”
挂电话前，她补了一句：“我信你，不是因为你是官。”
林昭握着手机的手垂下来，阳光正好漫过他的指节。
他望着窗台上那盆绿萝，突然起身把它端到水龙头下，水流冲开蜷曲的叶片时，他低笑一声：“阮棠，她信我。”
“因为你没骗过她。”系统蓝光在桌面投出淡影，阮棠的旗袍角轻轻晃着，“但李文远的替身地块，需要更锋利的刀。”
下午三点，沈清欢的微信提示音准时响起。
林昭点开加密相册，三张照片里，区长的红笔批注像三把刀：“优先保障明远新能源基地（替代方案b）”。
而“替代方案b”的位置，赫然标着“宏达重工地块”——那是他花了三个月推动破产重整的烂摊子，地下埋着十年前的化工废料。
“清欢。”他回消息时手指发烫，“谢了。”
“应该的。”对方秒回，附带一个端茶的可爱表情包，“区长去市里头开会了，我整理文件时看见的。”
林昭盯着“整理文件”四个字，想起沈清欢总在下班后留在办公室，用保温杯泡枸杞的模样。
她的钢笔永远别在左胸口袋，笔记本里夹着风干的桂花，连偷拍文件都选在区长离座接水的两分钟——这个温婉的姑娘，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敏锐的刀。
“跨部门协作权限，启动。”他对着空气说。
系统数据流在眼前炸开时，苏绾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副处要写请示？”她的声音带着律所特有的清冽，背景里是打印机的嗡鸣，“我让助理送了最新的《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过来，在你办公桌第三个抽屉。对了——”她轻笑一声，“用词太刚会扎手，我帮你改了两处，把‘违规’换成‘与绿色园区定位冲突’，更体面。”
林昭拉开抽屉，果然躺着一本翻到折角的条例，页边用红笔标着重点。
他摸着那些批注，突然想起苏绾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在文件上圈点时，腕间的翡翠镯子会轻轻撞在桌沿。
“谢了。”他说。
“该谢的是我。”苏绾的声音低了些，“明远的案子要是成了，律所能在新能源领域打开局面。林昭，你最好别让我输。”
当晚十点，林昭家楼下的路灯准时亮起。
银色密码箱静静躺在花坛边，锁扣上沾着零星雨珠。
他弯腰抱起箱子时，摸到箱底贴着张便签，字迹是陆明鸢特有的狂草：“密码错了我就炸了它。”
他输入自己生日，锁扣“咔嗒”弹开。
最上面是环评报告，下面压着一张照片——陆明鸢穿着工装站在工地，身后是几百个举着“等开工”牌子的工人，她的笑容比阳光还亮。
次日下午的协调会在市自然资源局三楼会议室。
林昭坐在长条桌末尾，看着投影仪上的“明远项目用地核查报告”，听着副局长说“特事特办”时，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该地块若用于新能源生产，未来十年环境治理成本将转嫁财政。”他站起来时，椅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更关键的是，与本市‘绿色园区’定位严重冲突。”他望向副局长，目光像刀背轻轻拍在对方肩头上，“我理解上级要政绩，但不能拿子孙的蓝天换今天的红头文件。”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
有人翻文件的响动格外清晰，不知谁的手机震动，在桌面跳了两下。
散会后，阮棠的提示在视网膜上闪烁：“李文远秘书，省政协值班室，47秒。”
林昭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堆积的阴云。
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掀起他西装外套的下摆，露出内侧口袋里那张陆明鸢的照片。
照片里的工人举着牌子，“等开工”三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
他摸出手机，看到顾轻语的未接来电，短信提示：“老城区电影院，七点，别让我等。”
云在天上堆得更厚了。
林昭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门闭合的瞬间，他听见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像一声绵长的叹息——风还没起，但树已经开始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