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云州市的天刚泛起鱼肚白。
林昭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蓝光在他眼下青黑的阴影里晃了晃。
他闭着眼睛摸过去，摸到屏幕上顾轻语的名字时，手指才突然绷紧——这丫头从来不会在这个点发消息。
\"省委巡视组到了。\"消息框里的字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一跳。
林昭翻身坐起，睡衣领口滑下，露出锁骨处淡白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拆迁现场被推搡时磕的。
他划开语音，顾轻语的声音带着风噪，显然是在跑动：\"六点零二分下的高铁，六个人，带队的是省纪委第三组副组长，我托铁路公安的朋友查的，这组专啃硬骨头，去年在江州掀了个副市长的窝案！\"
窗外传来环卫车的嗡鸣，林昭望着窗台上父亲留下的老茶缸，缸底沉着半枚没洗净的茶叶。
他想起昨夜发送加密文件时，阮棠说的\"暴露部分权限\"，此刻倒觉得这把刀磨得正是时候。\"他们终于坐不住了。\"他对着手机轻声说，指节抵着下巴，指腹蹭过胡茬——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七点整，沈清欢抱着一摞文件推开区府办的门。
她的米色风衣还沾着晨露，发尾用素色发带扎着，腕间的银镯碰在文件夹上，叮的一声。\"林处，您要的质询会记录、债务清单、法律异议函都整理好了。\"她把文件放在林昭案头，指尖在\"人大督办事项\"的红章上轻轻一按，\"已经同步扫描成电子版，我让小王用机要通道传给巡视组驻地了。\"
林昭翻开最上面的档案，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温热。
他注意到沈清欢在每份文件侧边用铅笔标了重点，字迹娟秀得像她泡的茶——这是她从当区长秘书时就养成的习惯，总怕他漏看关键处。\"为什么不用私人渠道？\"他抬眼问，目光扫过她耳后未褪的淡青——昨夜冒雨送U盘时撞在门框上的。
沈清欢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尾弯起：\"您说过要'程序正义'当盾牌。
区府办信息报送是明文规定的流程，就算有人查，也挑不出刺。\"她指腹摩挲着文件夹封皮，声音轻了些，\"再说...要是直接送，反而像我们急着递状子。\"
林昭突然笑了，指节敲了敲桌面：\"清欢，你比我更懂官场的'慢功夫'。\"他低头时，镜片后的目光沉了沉——这姑娘总把他的话记在心里，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细节，她倒替他补全了。
上午九点，天楚律所的黑色轿车停在巡视组驻地门口。
苏绾踩着细高跟下车，红色套装裹着腰肢，在晨雾里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她拎着鳄鱼皮公文包，保安刚要拦，她便从包里抽出律师证，指尖敲了敲封皮：\"省律协备案的法律意见书，你们组长约的。\"
两小时后，苏绾回到车上时，耳坠子还在晃。
她给林昭发消息：\"他们问了云策咨询和录音的事。\"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的唇色——刚才在会议室说证据链时太急，把口红蹭到杯沿了。\"那只老狐狸，\"她对着后视镜补妆，嘴角勾起，\"明明急着要线索，偏要装得四平八稳。\"
中午十二点，顾轻语套着快餐店的黄马甲，端着保温箱走进巡视组下榻的酒店。
她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帽檐下的睫毛忽闪忽闪——这是她跟暗访时学的，装成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在走廊拐弯处，她假装绊了一下，保温箱里的可乐罐哗啦作响。
趁保安皱眉时，她指尖在消防栓缝隙里快速一按——微型拾音器已经粘好了。
当晚十点，林昭的公寓里，顾轻语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屏幕上的音频波形像条扭曲的蛇。\"组长说，'那个区长，茶杯一直抖'。\"她调大音量，电流声里混着男声，\"话不敢说满——心里有鬼。\"
林昭的瞳孔缩了缩。
他调出系统界面，输入\"陈志远+权力依附型+危机应对\"，视网膜上立刻跳出分析：\"风险承受阈值62%，大概率选择供出上级自保。\"阮棠的投影浮现在侧边，旗袍上的盘扣闪着幽蓝：\"猎物开始反咬了。\"
\"咬得好。\"林昭摸出烟盒，又放下了——沈清欢说过他熬夜抽烟会咳嗽。
他指节抵着太阳穴，想起昨夜陈志远司机的微信：\"再找个人主动辞职\"。
现在看来，那个\"人\"怕是要换成陈志远自己的上司了。
下午四点，市人大的紧急会议通知像颗惊雷。
林昭坐在会议室最后排，听着主持人宣布\"宏达案专项核查组\"成立，当听到\"政策协调联络人\"时，他的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不是得意，是紧张。
散会后，他拽住沈清欢的衣袖：\"去档案局，现在。\"
区档案局的铁皮柜泛着冷光，沈清欢翻着销毁清单，指尖突然顿住：\"林处，这里。\"她指着昨夜的记录，\"旧城改造历史资料，审批人是王副主任——陈志远的老部下。\"
林昭抓起清单就往外走，西装下摆扫过档案柜，带落一张旧报纸。
他弯腰去捡，看见头版是父亲当年牵头修路的报道，照片里的人笑得很亮。\"暂停销毁，封存待查。\"他站在核查组办公室门口，把清单拍在桌上，\"涉及人大督办事项，依据《档案法》第二十四条，我要求立即执行。\"
傍晚七点，林昭的车停在市委大楼对面的巷子里。
他摇下车窗，晚风裹着法桐叶的味道钻进来。
常委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人影在窗帘后晃动，手里的茶杯映着灯光，像团模糊的光斑。
\"跨部门协作权限完成度98%。\"阮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需要两名正处级以上干部被立案。\"
林昭望着那扇窗，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做官不是要坐得高，是要让底下的人站得直。\"此刻夜风掀起他的西装衣角，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像无数双眼睛，静静等着看这杯茶，何时能安稳落下。
凌晨五点三十分，林昭的书房里亮着盏小台灯。
三份文件摊开在红木书桌上，最上面那份的封皮印着\"云州市旧城改造项目审计报告\"，第二份是\"宏达重工资金流向图\"，第三份的边角卷着，露出半行字：\"陈志远与李常委通话记录......\"
窗外的天还没亮透，林昭的手指停在第三份文件上，像是在等什么。
楼下传来早班车的鸣笛，他忽然笑了——该来的，总不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