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区政府大楼的玻璃幕墙还蒙着层青灰色的雾，林昭办公室的台灯却亮得发白。
他坐在转椅上，指腹反复摩挲着那枚银色U盘——这是他父亲退休前最后一次出差时用的，外壳边缘已经磨出了包浆。
“叮——”系统提示音在耳膜上轻颤，阮棠的虚影从桌面浮起，她身着淡蓝色旗袍，盘扣在冷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微光：“审计组车队过了云州北高速口，头车是黑色奥迪A6，车牌尾数812。郑砚铭在副驾驶，系统标注他是‘程序主义者’，弱点……”
“惧怕历史评价。”林昭轻声接话，手指悬在U盘接口上方顿了顿。
他记得父亲总说，做官的人最怕两样东西：半夜的电话，和后世的史书。
当年老林头被污蔑挪用扶贫款时，也是把所有票据复印件锁在这只U盘里，说“清者要留证，浊者才怕光”。
“所以您打算让他亲自写这段历史？”阮棠的声音带着点调侃，发间的玉簪随她倾身的动作晃了晃，“需要帮您核对时间线吗？《南湖百日》的压缩包上传进度87%，九点整发布的定时没问题。”
林昭没有回应，U盘插入接口的瞬间，电脑屏幕跳出一串乱码。
他熟练地输入三组密码——父亲的生日，母亲的忌日，还有自己考上公务员那天的日期。
乱码褪去，三段音频文件像三颗黑珍珠躺在文件夹里，文件名分别是“4.12拆迁协调会”“5.03资金调度会”“6.15项目推进会”。
“要现在播放吗？”阮棠的虚影凑近屏幕，“第三段里有秦主任的声音，您猜郑砚铭听见‘过程可以灵活处理’时，会先皱眉还是先捏文件？”
“不急。”林昭点击右键，将三个文件拖进压缩包。
他的指节因为长时间握笔有些发白，但动作稳得像精密仪器，“现在需要的是让他们先看见想查的，再发现该查的。”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来，他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突然笑了一下，“我爸当年教我下围棋，说‘先摆空势，再围实利’，现在倒用上了。”
阮棠的虚影突然凝固了半秒，旗袍上的缠枝莲纹泛起细微的涟漪：“审计组车队进入区政府大院，还有十分钟到办公楼。郑砚铭的心率比正常值高12%，系统标注‘潜在动摇’。”
林昭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分。
他起身整理领带，镜子里的人西装笔挺，只有眼底淡淡的青黑泄露了彻夜未眠。
抽屉最底层传来照片的边角硌手的感觉，那是魏老根日记扉页的特写，“承垏，做人要对得起天理良心”的字迹被塑封膜护着，泛着旧纸特有的米黄色。
“该去一楼大厅了。”林昭把U盘拔下来，塞进西装内袋，“记住，等会儿记者的镜头会先对准我，然后是郑砚铭。”
阮棠的虚影跟着他走到门口，忽然轻声道：“您父亲的U盘里，除了这三段录音……”
“还有他当年被污蔑时的自证材料。”林昭的手搭在门把上，声音轻得像叹息，“但今天用不上。有些枪，要留到最后再开。”
区政府一楼大厅的水晶灯亮得刺眼。
八点十五分整，七辆黑色轿车鱼贯驶入大院，最前头那辆的车门打开时，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先伸出一只擦得锃亮的黑皮鞋，接着是挺直的脊背。
郑砚铭的目光扫过大厅里的记者群，喉结动了动，像是要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青阳区政府办公室副处级干部林昭，配合省审计组工作。”林昭迎上去，手伸到一半又放下——郑砚铭没伸手，只是翻开文件夹，声音像冻过的钢板：“根据省审计厅2023 - 47号文件，现对青阳区南湖开发项目展开专项审计，重点核查违规担保、利益输送、程序越权三项内容。”
镁光灯在头顶炸成一片白。
林昭注意到郑砚铭的右眼皮跳了跳，那是他看文件时才会有的小动作——系统早把审计组长的微表情分析透了。
他故意侧过身，让镜头能拍到身后的电子屏：“所有相关材料，九点整会在区政府官网公开。”
“你这是干扰审计流程。”郑砚铭的手指叩了叩文件夹，指节泛白，“审计组需要独立调取资料。”
“配合审计的方式有很多种。”林昭笑了，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很淡，“真正的透明，不是等你们来查，而是主动摊开账本。就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举着摄像机的顾轻语，“就像有人要证明自己没偷东西，最好的办法是把口袋翻过来。”
大厅里响起零星的掌声。
郑砚铭的喉结又动了动，这次没忍住：“九点整？”
“九点整。”林昭看了眼手表，八点五十九分，“您不妨现在让手下连区政府wi - Fi，网速很快。”
九点整，林昭办公室的电脑发出“叮”的一声。
他盯着屏幕上的上传完成提示，窗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手机提示音——记者群里炸开了锅。
有人举着手机冲过来：“林处长！官网上传了《南湖百日：决策全记录》，里面有资金流向图，还有……还有政策模拟模型的推演过程？”
“那是我们做决策时参考的辅助材料。”林昭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在角落的沈清欢身上。
她正低头摆弄手机，耳后别着的银色发卡闪了闪——那是微型拾音器的开关。
“还有三段录音！”另一个记者举着手机喊，“有段里提到‘秦主任说过程可以灵活处理’，这秦主任是……”
“我不评价录音内容。”林昭的声音突然沉下来，“但我可以保证，所有材料都是原始文件的副本，未经过任何剪辑。”
大厅里的骚动像滚水般沸腾。
郑砚铭的秘书小跑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审计组长的脸瞬间白了，他抓过秘书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直到那段录音的播放键被按下去。
“……秦主任说了，只要结果好看，过程可以‘灵活处理’……”
郑砚铭的手指猛地捏紧手机，指节泛出青白。
他抬头时，林昭正站在三步外，目光平静得像深潭：“郑组长要是需要原始载体，我可以配合。”
“不用。”郑砚铭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们会……会内部核查。”
中午十二点，林昭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清欢端着两杯茶进来，发梢还沾着点湿气——她刚从顶楼通风管道回来。
“郑组长在临时办公室听了三遍录音。”她把茶杯放在桌上，指腹在桌沿敲了三下，那是他们约好的“关键信息”暗号，“我听见他说，‘这不只是违规，这是系统性掩护’。”
林昭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启动系统界面。
“资源兑换，消耗50点信誉值，换取省级审计内部流程日志片段。”他轻声说。
阮棠的虚影从电脑里钻出来，指尖划过空气，一串数据流在两人之间展开：“原计划今日下午出具初步定性意见，现已暂停。”
“他们开始怀疑命令本身了。”阮棠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林昭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有光：“清欢，帮我联系顾轻语。”他抽出一张便签，快速写了几行字，“让她安排老吴——就是退休的档案员，去区政府茶水间‘偶然’提起，当年市委机要录音归档时，有些‘原盘’根本没入库。”
沈清欢接过便签，扫了一眼就折好收进袖管：“我这就去。”她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时耳坠晃了晃，“你昨晚又没睡吧？”
林昭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笑：“等这场雨停了，补个三天三夜。”
傍晚五点，夕阳把区政府大楼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昭站在楼顶，风卷起他的西装衣角，像面未展开的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柳元初秘书的来电：“领导想看看原始录音载体。”
“让他等。”林昭望着审计组驻地亮起来的灯光，轻声道，“等他们自己发现，有些证据，不在账本里。”
阮棠的虚影浮现在他身侧，旗袍上的盘扣闪着幽光：“系统提示：‘跨部门协作’二级权限触发新功能——‘证据链可信度评估’。”
林昭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卷上来的梧桐叶，叶脉在夕阳下像道裂痕：“枪已上膛，只差一个开枪的理由。”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他低头时，瞥见远处市郊方向有辆黑色商务车拐上了无名小路，车灯在暮色里划出两道银线。
市郊某安全屋的挂钟指向五点三十分。
吴明远戴着防静电手套，从保险柜最底层抽出个黑色金属盒。
盒盖打开的瞬间，里面躺着的银色U盘反射出冷光，和林昭今早用的那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