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一分，老城区巷口的监控闪起绿灯。
林昭蹲在电箱前，最后一颗螺丝在改锥下发出轻响。
他直起腰时，后颈的汗珠顺着衣领滑进脊背，工装裤膝盖处的白漆被蹭得斑驳——那是昨夜帮独居老人修窗框时沾的。
\"林工！\"
保洁阿姨拎着工具车经过，瞥见他脚边那瓶喝剩的矿泉水，弯腰拾起来：\"这瓶儿我收走啦，放这儿招虫子。\"
林昭正收拾万用表，头也没抬：\"成，谢了张姨。\"
他没注意到，三米外的梧桐树下，穿潮牌卫衣的年轻男人举着手机。
镜头里，他沾着泥点的工装、泛白的帆布包，还有保洁阿姨手里那瓶被阳光晒得透亮的矿泉水，被框成方方正正的画面。
\"云州最穷副市长？连水都靠群众接济。\"
短视频配文在上午九点十七分随着推送弹窗钻进千万手机。
顾轻语的新闻线索群炸了。
她盯着手机里的画面，镜头晃得厉害，却能清晰看见林昭低头喝水时喉结的滚动——和昨天傍晚巷口录的素材里一模一样。
她抓起摄像机冲下楼时，跑鞋带都没系紧。
老城区巷口的投稿栏被风吹得哗啦响。
顾轻语踮脚扯下贴在灯杆上的便条，墨迹还带着晨光的潮气：\"线路已通，明日早六点亮灯。\"字迹是林昭特有的瘦金体，最后一钩挑得极轻，像怕碰碎什么。
\"记者同志？\"张姨蹲在工具车旁翻捡，\"那瓶水是小丫头昨儿给林工的，他真喝了半瓶。\"她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瓶，瓶身还留着孩子用马克笔歪歪扭扭画的星星，\"我就说收走，谁成想让人拍了。\"
顾轻语的手指摩挲过瓶身的星星，忽然笑了。
她举起摄像机对准投稿栏，镜头扫过新贴的蜡笔画——戴安全帽的男人在梯子上接电线，旁边写着\"让灯一直亮的人\"。
区政府三楼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凉。
沈清欢盯着数据面板上跳动的数字，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全网相关话题阅读量八百二十七万，省网信办预警提示......\"她的声音被敲桌子的动静打断。
\"发通稿！\"宣传科老王拍着文件夹，\"就说林副市长并非缺水，是亲民作风。\"
沈清欢把鼠标往桌上一放，屏幕里跳出张照片：三年前梅岭村拆迁现场，林昭踩着漏雨的屋顶，塑料布在风里猎猎作响，底下仰头看他的老太太举着伞，伞面全倾向他那边。
\"三年前梅岭村暴雨，他没先开协调会，先去盖屋顶。\"她转着笔，\"当时舆情说'官员作秀不务正业'，结果后来审计组查账，发现那片屋顶漏了三年，前任科长批了五次维修款都卡在财务科。\"
手机在此时震动。
沈清欢接通，对面是林昭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别管热搜，城北养老院备用电源还没验收，今晚台风要来。\"
\"您......\"她望着窗外阴下来的天，\"需要舆情组配合吗？\"
\"台风预警是三级。\"林昭的背景音里有电机轰鸣声，\"养老院住了七十二位老人，其中五位装了心脏起搏器。\"
电话挂断时，沈清欢听见他说\"小心电线\"，像在对身边人交代。
她低头看数据面板，热搜第一的话题是#副市长喝群众送的水#，第二是#云州台风路径更新#。
鼠标光标悬在\"发布通稿\"按钮上，最终点了\"删除\"。
天楚律师事务所的百叶窗拉着，苏绾的钢笔在文件上划出沙沙声。
《民生叙事档案库》听证方案刚写到第三页，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
\"苏律师，应急管理局咨询个事儿。\"对方声音压得很低，\"如果官员因处理非职务范围内的民生问题，未及时响应极端天气预警，导致事故......\"
苏绾的钢笔尖戳破了纸。
她想起今早刷到的短视频，想起林昭常说的\"政策是冷的，人是热的\"。
手指快速翻动《行政诉讼法》，在\"柔性履职\"章节停住。
\"构成行政不作为吗？\"对方还在问。
\"不。\"她抓起手机翻通话记录，\"但需要界定'非职务场景下的主动补位'与'法定职责'的边界。\"
下午四点十八分，城北养老院配电房的灯泡闪了三闪，亮起稳定的白光。
林昭直起腰，额前的碎发沾着汗，工装前襟被电箱里的灰染成浅灰色。
\"林工，这就好了？\"院长扶着老花镜凑近看线路，\"之前供电局说要换变压器......\"
\"旧变压器还能用，是接线端子氧化了。\"林昭收拾工具包，\"双回路切换我试了三次，没问题。\"他顿了顿，从包里摸出张便签纸，\"要是停电，启动预案第三条，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便条被他压在值班台的茶杯底下。
门后传来轻微的快门声，他没回头——他知道是顾轻语。
那姑娘总爱藏在角落，像株悄悄抽芽的爬山虎。
窗外的风卷着雨丝打在玻璃上。
林昭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我去低洼片区看看排水。\"
顾轻语望着他跑向雨幕的背影，镜头里突然闯进片橘色——是环卫工老李在疏通窨井盖，积水顺着他的胶鞋往路边流。
她调转镜头，雨水顺着摄像机外壳往下淌，画面里老李抬起头，冲镜头笑出一口白牙：\"林工刚帮我搬了半车沙袋！\"
晚间八点五十六分，市政府应急指挥中心的大屏突然花了一瞬。
值班员手忙脚乱调设备时，画面里出现片晃动的水纹——是某居民家的摄像头，正对着地下车库入口。
齐膝深的积水中，林昭的工装裤贴在腿上，手电光扫过沙袋堆垒的缝隙。
他的嘴在动，应该是在说\"再加两袋\"，但没有声音。
对讲机的杂音里，隐约能听见各街道的汇报：\"文昌路积水退了！幸福里地下车库无渗漏！\"
弹幕像炸开的烟花：\"他在！刚才气象台说风力提前半小时，他十分钟就到了！那瓶水我看见了，是我闺女送的，他真喝了！\"
指挥中心主任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把这路信号切主屏，标注'民间实时监督通道'。\"
林昭没注意到这些。
他踩着积水往社区走，背包夹层里的系统界面红光闪烁，一行小字快速浮现：【任务完成：台风夜巡检 · 获得技能点+2（危机调度）】。
雨幕里，他的手机在震动，是沈清欢发来的消息：\"热搜掉了，现在第一是#台风天里的民间监督#。\"
凌晨一点十七分，台风的呼啸声弱了些。
林昭蹲在社区便民服务站门口，用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
他摸出兜里的便签纸，上面是养老院院长的字迹：\"电路稳定，老人们都睡了。\"
突然，远处传来\"啪\"的一声。
他猛地抬头——东边的天空暗了一瞬，像被谁掐灭了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