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拉维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Aamina，只有五岁，头发卷卷的，眼睛很漂亮，像个洋娃娃。”
乔思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听着。
“她是医院附近一个小摊贩的女儿，。第一次见到她时，我还给了她一颗大白兔奶糖。”说到这里，顾沉舟的唇角微微扬起，“后来，她爸爸生病住院，我是主治医师。小女孩每天都会来医院，渐渐地，我们熟络起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Aamina，意思是‘安全’。”
顾沉舟的声音顿了顿，眼神变得恍惚。
“过了几个月，我要和小分队去其他地方义诊。Aamina特地拿了她最喜欢的零食来跟我告别。我答应她，等回去的时候给她买巧克力吃。”
乔思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静静地听着。可顾沉舟却沉默了，昏暗的客厅陷入一片安静。乔思回头看了一眼顾沉舟，她还睁着眼睛，眼神没有焦点，灵魂似乎已经回到了那个叫布拉维的地方。
好奇心让她忍不住出口询问：“后来呢？”
回忆最后一次看到Aamina的情景，顾沉舟的眼眶开始湿润，她努力抑制着即将溢出的泪水。一种强烈的情感在她的胸腔中涌动，使得她的喉咙不由自主地紧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靠着吞咽的动作缓解情绪，可话出口还是抑制不住的哽咽：“她...她死了。”
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乔思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顾沉舟，说什么都太苍白无力了。
“是那群混蛋……”顾沉舟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拿着武器，随意地射杀。躺在地上惨叫，还有浑身是血，一动不动。Aamina也躺在那里，她还那么小……她才五岁，应该是在幼儿园和小朋友们玩乐的年纪，可她却……”
乔思能感到身后的人在微微发抖。
“乔思，你说人为什么会被欲望缠绕？”顾沉舟眼中满是不解，她是真的不明白，“好好活着不就很幸运了吗？为什么要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钱、名声、地位，去忽视生命中真正有价值的事物？”
这个课题太大了，乔思一时无法回答，她也顾不得思考。因为她感觉顾沉舟的状态不对，很不对。她的描述清晰又混乱，叙述时好像人就身处在那片动荡下，她急于捕捉看到每一处细节，连组织语言都来不及做到。
乔思没有亲身经历过顾沉舟所看到的场景，但她能想象那一定极其惨烈。顾沉舟原本是心脏外科的医生，见惯了生死，可她在描述时，声音却一直在颤抖，情绪起伏不定。这让乔思意识到，顾沉舟的精神可能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沉舟，你还好吗？”乔思轻声问，语气里满是担忧。
顾沉舟苦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你也感觉出来了，我好像确实……不太正常。不过我已经跟林初说好，过完年我就会去接受治疗。”
今晚从顾沉舟的嘴里蹦出来的话，让乔思的情绪像坐了过山车，除了最初的平缓，剩下的全是刺激。
她本是觉得顾沉舟可以先去心理科做个测试之类的，没想到她已经到需要心理干预治疗这一阶段。
她隐约记得，在顾沉舟二十九岁生日那天，自己曾祝愿她三十岁之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顺遂。因为三十岁之前的顾沉舟经历了太多——父母的离世、寄人篱下、与江临夏的感情纠葛、不得已的转岗……这些起起落落，连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可顾沉舟却像是被命运之神钦定的人，注定要被捉弄到不眠不休。
“沉舟……”乔思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还有我，还有林初，还有很多人关心你。你不是一个人。”
顾沉舟没有回答，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乔思，你知道吗？在非洲的时候，我常常梦见Aamina。她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那颗大白兔奶糖，笑着问我：‘医生姐姐，你答应我的巧克力呢？’每次醒来，我都觉得自己像个骗子，连一个小女孩的承诺都兑现不了。”
“可是，乔思，我真的有巧克力，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给她。”
乔思伸手握住顾沉舟的手，想给她一些安慰，却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吓人。
“沉舟，那不是你的错。”乔思捏了捏顾沉舟的手，“你已经尽力了，真的。”
顾沉舟摇了摇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可是我救不了她，就像我救不了我的父母，救不了那些渴望生存的病人……我甚至救不了我自己。”
顾沉舟一口气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尽，她俯身将酒杯放在茶几上，然后就势躺倒在沙发上，像脱臼般垂下的右臂表达着她心中的无力感。
“为什么做医生也救不了人？”
乔思不能让她再这样充满负面情绪，不然人还没去看心理医生就该没了。她侧身坐在沙发前，伸手将那只垂落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
“沉舟，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乔思轻声说，“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现在，你需要的是放过自己。”
顾沉舟没有说话，只是侧身将脸埋在乔思的手臂上，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的衣襟。
酒精作用外加哭泣导致的缺氧让顾沉舟感到疲惫，乔思感到手臂处的呼吸逐渐平稳，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将顾沉舟的身体放正，从卧室拿出一床被子给她盖好。
乔思理了理顾沉舟额前的乱发，看着她依旧湿润的睫毛，叹了口气。
梦里什么都不要想起，好好睡吧。
顾沉舟再次醒来时，又是中午。她确实好好睡了一觉，但这个“好”只是指的睡眠时长。
昨晚的睡眠如同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她在梦境与清醒之间反复穿梭，几次短暂地睁开眼，又被迫沉入那些不断切换的画面中。这些画面在她的脑海中翻腾，以至眉间都能依稀看到长久蹙眉留下的淡淡痕迹。
大脑在短暂的空白后，顾沉舟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乔思家。她伸手摸索手机，想要确认时间，却被屏幕上弹出的信息窗口所吸引。显示的名字让她瞬间清醒许多，手指轻点屏幕，信息内容出现在对话框里：「姐姐，回家住吧，这几天我都有工作，不会在家里的。」
顾沉舟将手机随意地扔到一旁，用胳膊支撑着坐起身。
她的目光在房间内游移，最终落在茶几上的一张纸上。那是乔思留给她的字条，“早餐在厨房，记得热一下。我出去买点东西，中午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