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医刚踏出景仁宫正殿,正对着守在门外的太医院弟子叮嘱:“皇后娘娘新产,需时时留意脉息,这补血益气的方子按一日三剂煎服,切不可有误!”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呼喊:“章院判!章院判!不好了!皇后娘娘出事了!”
那小太监正是方才被剪秋打发去报信的瑞喜,他跑得发髻歪斜,石青色的太监服沾满尘土,脸上满是惊惶:“章院判,您快回去!”
“娘娘……娘娘血崩了!剪秋姑娘让奴才拼死来请您,说晚了就来不及了!”
章太医心头猛地一沉,脸色瞬间煞白——产后血崩乃妇人夺命凶症,更何况皇后本就高龄体虚,这如何得了!
他也顾不上再交待弟子,反手拎起药箱,沉声道:“快带路!”
瑞喜不敢耽搁,转身便往产房方向狂奔,章太医紧随其后,脚下的皂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连带着六品顶戴的帽檐都湿了一片。
他一路疾行,脑中已飞速盘算着止血的药材与针法,只盼着能赶在回天乏术前稳住皇后的性命。
重回产房外,隔着门帘便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比先前生产时还要厚重几分,直冲鼻腔。
屋内传来剪秋压抑的呵斥声与宫女们慌乱的脚步声,却无半分喜气,只剩一片焦灼。
“章太医来了!章太医来了!”守在门口的宫女见他赶到,如同见了救星,连忙掀开门帘。
章太医跨步而入,目光扫过屋内景象:皇后依旧瘫在枕上,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下的软褥已被鲜血浸透,连床边的地面都滴了数点暗红;
剪秋正按着张嬷嬷的吩咐,用干净的纱布紧紧按压着皇后的腰腹,指尖早已被血染红,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泪水;
一众宫女嬷嬷围着床边,个个面无人色,手足无措。
“章院判,您快救救娘娘!”剪秋见他进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娘娘这血止不住,您快想想办法!”
章太医此刻早已顾不上宫中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也来不及行礼,快步趋至床边,一把掀开盖在皇后腕上的锦被,指尖搭上她的脉搏。
只一触便知事态凶险——皇后的脉息微弱如游丝,时断时续,毫无力气,正是血崩不止、气随血脱之兆。
“快!取银针来!再拿参须二两,用沸水冲泡,即刻给娘娘含服!”
章太医沉声道,声音虽急却稳,多少稳住了屋内慌乱的人心。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在烛火下快速炙烤消毒,“剪秋姑娘,你按住娘娘的肩,莫让她乱动!”
“是!”剪秋连忙应着,死死按住皇后的肩膀,目光紧盯着章太医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章太医屏气凝神,手持银针精准刺入皇后人中、关元、气海、足三里四穴,手法快而准,每一针都深达穴位。
他一面施针,一面低声嘱咐:“张嬷嬷,用温热的黄酒浸湿纱布,热敷娘娘下腹部,助其气血运行,切记不可太烫!”
“奴才晓得!”张嬷嬷连忙应着,转身指挥宫女去取黄酒。
屋内一时只剩银针轻响与众人压抑的呼吸声,章太医的额角布满冷汗,眉头紧蹙,双眼紧紧盯着皇后的脸色与自己的指尖——
他能清晰感受到,皇后的脉息在银针刺激下,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起伏,但止血的关键还在后续。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章太医缓缓拔出银针,又换了一组穴位施针,同时示意剪秋将参须水喂给皇后。
皇后无意识地咽了几口参须水,脸色竟渐渐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身下的流血速度也明显减缓。
章太医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脸色从铁青转为苍白,又渐渐恢复了几分正常。
他收回手,对着剪秋躬身道:“剪秋姑娘,幸不辱命,皇后娘娘的血崩之象已暂时止住。”
剪秋悬着的心骤然落地,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连忙福身道:“多谢章院判!多谢章院判救命之恩!”
屋内的宫女嬷嬷们也齐齐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章太医却神色凝重,摇了摇头:“姑娘不必多礼,这只是暂时稳住了局面。”
“皇后娘娘本就高龄体虚,又经弘辉阿哥早夭之痛,常年吃斋念佛,气血本就亏虚,此番血崩耗损过巨,怕是……”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难生育”“寿元有损”这等话,岂敢轻易出口?
剪秋何等聪慧,见他欲言又止,心头已然明了,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颤声问道:“章院判,娘娘她……”
“后续该如何调养?是否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暂时解了,但后续调养万不可有半分差池。”
章太医正色道,“臣这就开一副固本止血的方子,需用百年老山参、当归、阿胶等名贵药材,一日一剂,慢火煎熬,空腹服用。”
“且娘娘需绝对静养,不可动气,不可思虑过重,饮食需以温补为主,切忌寒凉之物。”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姑娘需知晓,娘娘经此一遭,胞宫受损严重,日后怕是再难有孕。”
“且她本就寿元受先天体质与早年忧思所累,此番血崩更是折损了根基,能否恢复如初,全看天意与后续调养了。”
剪秋闻言,只觉心头一沉,如坠冰窟。她强忍着悲戚,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定当按章院判的吩咐,好生照料娘娘。”
“此事……还请章院判暂且隐瞒,莫要让娘娘知晓,以免动了胎气……”
“姑娘放心,臣省得。”章太医叹了口气,“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此事关系重大,臣断然不敢妄言。”
“只是调养之事,需持之以恒,切不可有半分懈怠。”
说罢,他便转身取来纸笔,伏案疾书,写下药方,又仔细叮嘱了煎药的注意事项,这才收拾药箱,匆匆离去——
他需即刻返回太医院,亲自调配固本止血的名贵药材,更要在途中仔细斟酌措辞。
皇后血崩、再难有孕的实情,如何向皇上回禀才能既不欺君,又不致惊扰圣心,实在是棘手万分。
产房内的慌乱渐渐平息,只剩下烛火跳跃的轻响,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被艾草与参香稍稍冲淡,却冲不散那弥漫在屋中的沉重与未知。
剪秋搬了张矮凳,守在床边,目光落在皇后依旧沉睡的面容上。
娘娘的脸色虽比先前多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却依旧苍白得怕人,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唇瓣干裂,透着几分脆弱。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为皇后掖了掖锦被,指尖触到的肌肤冰凉,让她心头一紧。
“娘娘,您可得好好的。”剪秋在心中默念,眼底泛起湿热,“您是乌拉那拉氏的荣耀,是这六宫的主位,更是奴婢唯一的依靠啊。”
她想起娘娘为了这胎,放弃了多少权柄,受了多少苦楚,到头来却是位格格,还遭此血崩之劫,连往后生育的指望都断了,心中便酸涩难忍。
“往后能不能再孕,能不能固宠,都不重要了。只要您平安康健,长长久久地坐着这皇后之位,就够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西斜,檐下的铜铃偶尔轻响一声,却更衬得屋内静得压抑。
剪秋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目光紧紧锁着皇后的呼吸,只盼着她能早些醒来,盼着这场劫难能真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