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旧秩序的残骸还在冒着青烟时，一种新的、更加危险的情绪，开始在废墟之中滋生、蔓延。
那就是仇恨。
起初，这种仇恨是混乱而盲目的。失业的工人们憎恨工厂主，认为是他们经营不善；市民们憎恨政府，认为是他们无能；国家之间互相指责，推卸着经济崩溃的责任。
但很快，在一些有心人的引导下，所有的仇恨，都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清晰无比的宣泄口。
——李长夜。
大西洋联邦，一座名为“铁锈地带”的旧工业城市。
在一间废弃的工会礼堂里，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廉价酒精和愤怒的味道。数千名失业的汽车工人，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脸上，刻着同样的迷茫、绝望和愤怒。
礼堂的台子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如熊、满脸虬髯的男人。他叫杰克·奥康纳，曾经是汽车城最大的工会领袖，一个以强硬和善于煽动而闻名的狠角色。
此刻，他没有穿西装，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的蓝色工装背心，露出钢铁般结实的臂膀。他手中没有演讲稿，只有一个扩音喇叭。
“兄弟们！”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变得沙哑而充满了力量，瞬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我看到你们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愤怒！你们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这些辛勤工作了一辈子的人，一夜之间，就变得一无所有？！”
“是！”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客们告诉我们，这是时代的进步！是科技的必然！他们让我们去接受再培训，去学习什么狗屁的编程！去适应新时代！”
杰克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放他妈的狗屁！”
“我们这双手，是用来拧螺丝的！是用来造引擎的！不是用来敲键盘的！我们的荣耀，是在流水线上！是在工厂的轰鸣声里！而不是在那个什么狗屁的虚拟世界里！”
“对！说得好！”工人们的情绪被瞬间点燃，他们疯狂地挥舞着拳头。
“他们骗了我们！”杰克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像一柄战锤，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时代！不是科技！而是一个人！一个躲在东方的、用魔鬼的技术，偷走了我们一切的暴君！”
“他的名字，叫李长夜！”
“李长夜！”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爆。
“是他！用那个叫‘天帝’的怪物，让我们引以为傲的汽车，变成了一堆废铁！”
“是他！用那个叫‘星环’的牢笼，让那些靠石油为生的中东兄弟们，家破人亡！”
“是他！用那个叫‘普罗米修斯’的魔鬼AI，像上帝一样，筛选着谁有资格活在他的新世界里！而我们，我们这些被淘汰的人，在他的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杰克张开双臂，如同一个殉道者。
“兄弟们！我们不能再沉默了！他们夺走了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尊严，我们的未来！我们还能失去什么？！”
“没什么可失去了！”人群中有人嘶吼道。
“没错！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我们无所畏惧！”杰克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李长夜以为他可以主宰一切？他错了！他可以摧毁我们的工厂，但他摧毁不了我们的愤怒！”
“从今天起，我们要成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组织！一个所有被李长夜和他的寰宇帝国所抛弃的人的联盟！我们的名字，就叫——‘人类守护阵线’！”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摧毁寰宇的一切！砸烂每一辆在街上跑的‘天帝’！抵制所有和寰宇有关的产品！让李长夜和他那些走狗们知道，人类，不是可以被随意格式化的代码！”
“我们要战斗！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尊严！为了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世界！”
“战斗！战斗！战斗！”
整个礼堂，都陷入了癫狂之中。仇恨的火焰，被彻底点燃，并且以燎原之势，迅速席卷了整个世界。
“人类守护阵线”如同一颗毒瘤，在全球范围内疯狂生长。
在欧罗巴，失业的工人们走上街头，他们不再是和平抗议，而是用石块和燃烧瓶，疯狂地攻击那些稀有的、属于“创世者”的“天帝”汽车。
“‘天帝’滚出去！”
“我们不要AI的施舍！”
一时间，拥有“天帝”不再是荣耀的象征，反而成了一种危险。许多“创世者”甚至不敢再把车开上街。
在网络上，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战也打响了。无数的帖子、视频、文章，将李长夜描绘成一个反人类的、妄图奴役世界的“科技暴君”。
“警惕！‘天帝’的每一次出行，都在为你编织一张无形的监视网络！它的摄像头，它的传感器，正在收集你的一切数据！”
“‘星环’计划的真相！那不是免费能源，那是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要李长夜愿意，他可以在一秒钟内，切断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座城市的能源供应！他将成为史无前例的独裁者！”
“醒醒吧！不要再为寰宇的科技而欢呼了！那不是进步的阶梯，那是通往奴役之路！当你放弃了方向盘，你就放弃了自由！当你依赖他的能源，你就交出了自己的命运！”
这些言论，充满了阴谋论和煽动性，但在全球经济崩溃、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的大背景下，却拥有了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恐慌和质疑，开始在那些曾经为“天帝”而狂欢的人群中蔓延。
就连那些已经预订了“天帝”的准车主们，也开始动摇了。提车，意味着享受极致的科技便利，但也可能意味着，成为“人类公敌”。
这场由底层发起的、充满了暴力和非理性的反抗，背后自然少不了旧日支配者们的推波助澜。
阿尔卑斯山脉深处，那座古老的城堡里。
雅各布勋爵和他的盟友们，正通过全息屏幕，欣赏着世界各地的骚乱。他们的脸上，不再有之前的绝望，反而带着一种病态的、复仇的快感。
“干得漂亮，杰克·奥康纳，真是一条好狗。”一位德克萨斯的石油大亨，晃动着手中的威士忌，冷笑着说。
“蚁群的力量，有时候是能撼动大象的。”雅各布勋爵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牛排，“李长夜，他犯了一个所有天才都会犯的错误——他太傲慢了。他以为用技术就能解决一切，他算计了所有的数据，却算漏了人性中最根本的东西：嫉妒、恐惧和仇恨。”
“他给了三千人‘创世版’，就等于树立了三千个靶子。他让一亿人下了订单，就等于让剩下的几十亿人，都成了他的潜在敌人。”
“现在，我们只需要躲在幕后，为这把火，添上一点油就够了。”雅各
布勋爵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新神，要如何应对……全世界的恶意。”
是的，当科技的“神迹”光环褪去，当最初的狂热冷却，李长夜和他的寰宇帝国，终于迎来了最可怕的敌人。
这个敌人，不是任何一个国家，不是任何一个企业。
而是被他亲手颠覆的、那个旧世界里，所有不甘的、愤怒的、绝望的……人。
云镜山庄。
琴声早已停歇，苏婉儿和安琪依偎在李长夜身边，正通过巨大的全息屏幕，观看者世界各地爆发的骚乱。
屏幕上，一辆黑色的“天帝”被暴徒们团团围住，无数的石块和铁棍砸在它光滑的车身上，却连一丝划痕都无法留下。那液态金属般的车体，拥有着超乎想象的强度和自我修复能力。
最终，暴徒们用吊车将它吊起，扔进了汹涌的河水之中。
“这群野蛮人！他们根本不配拥有‘天帝’！”安琪气得俏脸通红，攥紧了小拳头，“长夜，下令吧！让‘普罗米修斯’接管所有城市的安保系统，把这些暴徒全都抓起来！”
“主人，”一直沉默的林清涵，也少有地开口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人类守护阵线’的背后，有旧势力的影子。他们在系统性地妖魔化我们。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动摇我们的根基。”
苏婉儿则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小手紧紧抓着李长夜的衣角：“长夜哥哥……他们……他们好可怕……”
李长夜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拿起一块苏婉儿刚刚为他削好的水果，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味着。
“你们觉得，这是一场灾难？”他忽然开口问道。
三个女孩都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长夜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和一种俯瞰众生的超然。
“不，这不是灾难。这……是筛选。”
他站起身，走到屏幕前，指着那些面目狰狞、疯狂叫嚣的暴徒。
“你们看，这些人。他们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方向，所以他们选择用最原始、最愚蠢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愤怒。他们不去思考为什么会被淘汰，不去学习新的技能，而是选择去摧毁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又指向另一边，那些在网络上散布阴谋论，煽动对立的“意见领袖”。
“还有这些人。他们利用民众的恐慌和无知，来博取流量和关注，实现自己的政治或商业目的。他们是文明的寄生虫。”
最后，他的手指，在屏幕上一扫而过，掠过那些沉默的、摇摆的大多数。
“以及他们。这些人，没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人云亦云。狂热时，他们可以把你捧上神坛；恐惧时，他们又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向地狱。”
李长夜转过身，看着三个若有所思的女孩，他的声音，如同神明的审判。
“我所创造的新世界，不需要这些人。”
“我需要的，是那些在混乱中，依旧能保持理性思考的人；是那些在逆境里，依旧能看到未来方向的人；是那些拥有真正的智慧、勇气和创造力的人。”
“而这场席卷全球的骚乱，就是最好的过滤器。它会把那些愚蠢的、懦弱的、懒惰的、恶毒的灵魂，通通过滤掉。剩下的，才是值得被引领的、新人类的火种。”
安琪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预料？”李长夜摇了摇头，“我不是预料，我是……策划。”
此言一出，三个女孩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人类守护阵线’的领袖，那个杰克·奥康纳。”李长夜淡淡地说道，“他的女儿，患有一种罕见的基因缺陷病。三年前，是我们寰宇的基因疗法，救了她的命。他所有的银行账户，都在‘普罗米修斯’的监控之下。就连他今天演讲时，用来扩音的那个喇叭，里面的电池，都是我们寰宇生产的。”
“他以为自己是反抗的英雄，但他不知道，他和他所煽动的一切，都只是我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测试人性的棋子。”
这一刻，安琪、林清涵和苏婉儿，才真正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
他不仅仅是拥有颠覆世界的力量，他更拥有着一颗玩弄人心的、神魔莫测的内心。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林清涵问道，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学，在这个男人面前，是如此的浅薄。
李长夜走回沙发，重新坐下。
“什么都不用做。让子弹，再飞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