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居正不置可否，将他茶杯中的水续满，手机也响了，是吴宽秘书打来的，请他立即过去一趟。
电话来得及时，秘书也及时进来请他，他便脱身而去。
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寒暄了几句家常后，吴宽突然问：“居正，有没有想过留下来？留在邢州发展？”
“这个？没想过。我是对口扶贫，编制啥的都在海西省，跨度很大啊。”林居正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提出了疑问。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这都不是问题。省委组织部跟海西省对接调动就好了。像你这样的人才，省里、市里、县里都眼巴巴盼着你留下呢。”
林居正笑了笑说：“书记，我说实话，我不想留，我的家在向海市，我都出来三年了。这三年，老婆怀孕，生小孩，孩子才两岁，长期这样，家就没了。”
吴宽抽着烟，叹了口气道：“家庭确实是个难搞的因素。不过，也不是不能克服，把你爱人调到邢州市嘛。”
这句话显示，他知道林居正和苏黛玉在上京有背景。
林居正说：“感谢书记如此看得起我，又这么关心我，我还是想回向海。不是说这里不好，这三年，我干得很开心，很有成就感，但是综合考虑，还是要回去。”
“你副处两年半了哈，实职，符合提拔条件。如果给你提个正处呢？”吴宽问，看林居正的神情在烟雾缭绕中显得高深莫测。
林居正淡淡笑了笑说：“其实，我对升迁并不是特别在意。”
吴宽望着他和蔼地笑着，眼神里闪过的冷笑，哪有不想提拔的干部？如果不想，那是诱惑不够，他慢慢喝了几口茶。
两人沉默了十几秒，吴宽突然说：“居正，我怎么听说，不少干部都要推选你呀？”
“推选？推选我做什么？”
“还能有什么？明天民主推荐嘛。”吴宽呵呵笑了起来。
林居正大吃一惊：“这……不可能吧？！我都没在推荐名单上。”
“推荐名单有五个，代县长崔正浩、副书记崔新国、组织部长李运成，还有另外两个陪跑的同志，我就不说了，从五个里面选出三个候选人进行差额选举。”吴宽说，“这是我们的组织意图，但是，如果干部选其他人，这也是无法控制的，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我看几个乡党委书记对你的评价非常高，问过我能不能选名单之外的。”
“书记，我是个挂职干部，又是外省的，选我根本不合规矩。”林居正慌忙摆手拒绝。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真的把你选进来了，人大选举时又选了你当县长。你会留下吗？”
林居正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提正处，而且一步到位提县长，30岁的县长，仕途一片光明。要知道，多少人从正处到县长都要有几年的过渡时间。
吴宽看他迟疑，继续道：“丁书记如此看好你，我们彼此之间又如此信任、默契，跟我搭班子，政绩出得很快，干起来也愉快。居正，作为老大哥，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希望你留下。你非常适合当官，前途无量，如果想要走得更远，在基层当县长、书记是最好的路径，也是必由之路。你好好想想吧。”
林居正诚恳道：“谢谢书记，我很感动，很感激您如此信任。不过，我相信没有人会选我的，参与民主推荐的都是正科级以上领导干部，都懂规则和规矩。”
“没事，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居正，谢谢你三年来为蔚南县做出的卓越贡献。蔚南党委政府不会忘记你，蔚南人民不会忘记你！”
***
清晨七点，蔚南县委大院门口已停满黑色轿车。
二楼会议室的深红地毯上，工作人员正忙着调试话筒，一摞摞推荐表整整齐齐码在主席台侧。
窗外的老槐树在寒风中簌簌作响，枝头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仿佛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崔正浩端着保温杯踱进会场，深灰色西装熨得笔挺，领带夹上镶着一颗金灿灿的党徽。
他瞥了一眼后排正在交头接耳的乡镇干部，鼻腔里轻哼一声，径直坐到第一排中央的位置。秘书小跑着递来议程表，他随手一翻，目光落在“候选人名单”一栏——崔正浩、崔新国、李运成，他在自己名字和另外两个陪跑干部的名字上，用红笔重重画了圈。
“崔县长，今天这阵仗够大的。”组织部长李运成凑过来寒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崔正浩掀起眼皮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李部长操持推荐会辛苦，等忙完这阵，咱们得好好喝一杯。”话里藏着的机锋让李运成后背一凉，忙不迭点头退开。
角落里，崔新国正拉着双龙镇书记陈大力低声说话：“老陈，昨晚给你的普洱尝了没？那可是我从老茶农手里抠出来的珍品……”
陈大力嘿嘿一笑，拇指在袖口蹭了蹭：“崔书记放心，咱心里有数。”两人目光一碰，又迅速错开。
八点整，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王爱民大步踏入会场，身后跟着县委书记吴宽和纪委书记李铁兵。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只剩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在头顶盘旋。
“同志们，本次民主推荐严格按照《燕赵省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执行，实行无记名投票、差额选举。”王爱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会场，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请各位本着对组织、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慎重行使权利。”
推荐表发下时，崔正浩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笔尖悬在“崔正浩”三个字上方，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
这一年多的代理县长生涯，他早已将各乡镇、局委办的关键人物多次交代过自己就是县长，就连向来中立的财政局长，上个月也被他叫到办公室，威逼利诱地谈了半天。余光瞥见后排几个乡镇书记埋头疾书，他松了松领带，仿佛已经摸到了县长办公室那把真皮座椅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