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那道漆黑的伤痕,像一只睁开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下方。
那两个宏大的质问,依然在张帆的意识里回荡。
【疑问:你,是谁?】
【指控:为何干涉‘进程’?】
烈风和千刃都紧张地看着张帆,他们的力量在那股威压下几乎凝固。
张帆抬起头,迎着那道凝视,他身上布满裂痕的身体站得笔直。
“我叫张帆,一个医生。”
他的声音不响,却清晰地传递了上去。
“我的工作不是干涉‘进程’,是治疗‘病人’。”
“生命不是需要被删除的bUG,宇宙也不是一行需要被优化的代码。”
“它会生病,会受伤,会留下伤疤。我的工作,就是让它带着伤疤,更好地活下去。”
他没有再多说。
天空那道黑色的裂痕,没有合拢,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它只是看着。
许久之后,那股足以压垮星辰的威压,缓缓退去。
裂痕依旧悬挂在那里,像一个永久的记号。
“妈的……走了?”烈风喘了口粗气,感觉身上一轻。
“不。”千刃盯着那道裂痕,收回了短刀,“它在看。”
张帆收回目光,转身走向那片扭曲的时空入口。
“我们回去。”
……
旧物修复所内,空气里还残留着南极的寒意。
零给大家泡了热茶,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试图暖和一下几乎被冻结的灵魂。
烈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根烟,猛吸了一口。
“老大,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感觉比终结者那家伙还难搞。”
“房东。”张帆回答,他看着桌面上光滑的漆面,上面倒映着天花板的灯。
“房东?”
“我们都住在一个叫‘宇宙’的房子里,终结者是物业派来的保安,而刚才那个,是房东本人。他觉得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想搞一次大扫除。”
朱淋清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恢复了平静的城市。
“它把地球标记为‘变量’了。接下来,它会用各种方式来测试这个变量的稳定性。”
她话音刚落,零突然“呀”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零指着桌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茶……茶杯……”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桌面上,茶杯的倒影,正自己缓缓地向右平移了大概一公分。
而桌子上的实体茶杯,纹丝不动。
烈风一口烟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操!眼花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
那倒影里的茶杯,又自己晃晃悠悠地移回了原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不是幻觉。”千刃的声音很低,他正盯着窗户玻璃。
玻璃上,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而那个倒影,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地,抬起了没有握刀的左手,对着屋里的人,比画了一个中指。
“……”烈风嘴里的烟直接掉了下来。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千刃的倒影破口大骂。
“他妈的,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学会这招了?不对,是你这倒影疯了!”
千刃的脸黑得像锅底。
“不是我。”
烈风二话不说,混沌之力在手中凝聚成一团灰色的风暴,直接朝着那面窗户玻璃轰了过去。
“老子砸了你!”
没有预想中的爆裂声。
那团混沌风暴撞在玻璃上,像一团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被吸收了进去。
玻璃表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窗户里,千刃的倒影脸上露出一个极具人性化的、嘲讽的笑容,它甚至还冲烈风勾了勾手指。
“妈的!”烈风彻底被激怒了,还想再动手。
“住手。”千刃拦住了他,“没用的。我的‘理’也感应不到它。”
他走到玻璃前,伸出手指,在上面刻画了一个金色的【真】字。
金光一闪而过,没入了玻璃之中。
然而,倒影里的千刃只是歪了歪头,仿佛在看一个有趣的涂鸦,然后继续保持着那个挑衅的姿势。
“它没有核心。”千刃收回手,神情凝重,“它不具备独立的‘法则’,像是……没有根的浮萍。”
“是‘提问’。”朱淋清走到一台黑屏的电视机前,看着屏幕里自己那个面无表情的倒影。
“‘无’在向我们提问。”她说,“如果一个倒影拥有了独立的意志,那它和本体,哪一个才是‘真实’?它在用这种方式,挑战我们对‘存在’的定义。”
随着她的话,城市各处都开始出现类似的报告。
镜子里的妻子在丈夫转身后,露出了陌生的表情。
路边积水的倒影里,车辆驶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个正在哭泣的女孩,从自己的眼球倒影里,看到了一个正在微笑的自己。
混乱,在以一种全新的、无声的方式蔓延。
张帆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走到那面惹事的窗户前,看着里面那个嚣张的“千刃”。
“它不是想独立。”张帆轻声说,“它只是迷路了,想找个人跟它玩。”
他伸出双手。
左眼的漆黑漩涡缓缓转动。
他对着那个倒影,虚空一抓。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闪烁着微光的丝线,被他从倒影里硬生生扯了出来。
那丝线一离开倒影,倒影里那个“千刃”的嘲讽表情瞬间消失,变得和外面的本体一样,面无表情。
“它只是被剪断后,不知道该去哪里的‘可能性’。”
张帆右眼里的金色星辰亮起。
一道金色的光线射出,精准地连接在倒影和真正的千刃之间,重新锚定了两者的因果。
倒影里的千刃,动作瞬间与本体完全同步。
但张帆知道,这只是治标。
他看着手中那缕还在挣扎的“可能性”丝线,然后看向修复所角落里,那把被他随手放在工具台上的“时间的剪刀”。
他走了过去,拿起那把由概念构成的剪刀。
“剪刀不只是用来剪断的。”
张帆走到一面挂在墙上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他,正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张帆举起了剪刀。
他没有剪向镜子,也没有剪向自己。
他将剪刀的两个刀刃,当成了织布机上的梭子。
“咔。”
一声轻响。
他从镜子的倒影上,精准地“挑”起了一根代表“偏移”的因果线。
然后,他用剪刀的另一刃,将那根线头,以一种眼花缭乱却又充满韵律的动作,重新“织”回了自己本体的衣角上。
镜子里,那个歪着头的张帆,身体猛地一震,瞬间站直,与镜子外的他,动作、神态,再无半分差别。
他不是删除了那个“错误”,而是将那份迷路的“可能性”,重新编织回了现实的挂毯之中。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意念穿透了屋顶。
【变量G-4。】
【观测到新行为模式:概念聚合。】
【记录为:规则的自我修正。】
终结者的黑色卫星,像一个最忠实的记录员,将这一切都上传到了未知的数据库。
张帆没理会它,拿着剪刀,推开了修复所的大门。
“走吧,城里还有很多迷路的孩子,需要我这个裁缝去给他们缝补一下。”
他走上街头,开始了他的“清理”工作。
一个又一个失控的倒影,在他的“时间剪刀”下,被重新织回正轨。
城市里的混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
烈风跟在后面,看着张帆的背影,挠了挠头。
“我怎么感觉……老大现在越来越像个搞装修的了?”
张帆走到一间服装店的橱窗前,里面的玻璃倒映着整条街道。
倒影里,一切正常。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橱窗玻璃里的那个“张帆”,缓缓转过头。
他对着镜子外真正的张帆,露出了一个狡黠的、一模一样的微笑。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那个倒影,像穿过一层水幕,一步从镜子里迈了出来,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实体。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冲着目瞪口呆的张帆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混入街角的人流,消失不见。
张帆脸上的平静,第一次消失了。
他看着那个“自己”消失的方向,手里的概念剪刀,无声地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