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海风尚未吹散船队失利的阴霾，西方的征伐却传来了捷报。经过长达数月的围困、试探与数次血腥的攻坚战，秦霄派往西方、旨在打通商路并惩戒那些袭击过商队的部落的大军，终于攻破了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大型部落据点——“石爪部”的山城。
捷报以最快的速度被传回王城。信使浑身尘土，脸上却洋溢着兴奋与骄傲，高声宣读着前线将领呈报的胜利文书：石爪部首领战死，部众死伤惨重，余者尽数投降！缴获牛羊财物无数，拓地三百里！西方通道，自此畅通！
消息传开，王城顿时陷入一片欢腾。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遥远的战争胜利意味着潜在的贸易机会、可能分摊到的战利品，以及一种身为强大联盟子民的虚妄荣耀感。他们暂时忘却了饥饿的威胁和生活的艰辛，涌上街头，欢呼雀跃。
官僚们则忙着计算此次征伐的收益，规划新占领土地的管理，以及如何瓜分战利品和军功。朝堂之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秦霄龙颜大悦。西线的胜利来得正是时候，冲淡了之前烽火戏诸侯的负面影响，也暂时转移了内部因饥荒和变法而产生的矛盾。他立即下令，准备盛大的凯旋仪式，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士，他要借此机会，再次彰显王权的威严与武力的强盛。
凯旋之日，天公作美。王城的主要街道被清扫得一尘不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甲胄鲜明的近卫军士兵肃立维持秩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喧嚣气氛。
午时，凯旋的队伍出现在城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高举起的、代表秦霄和熊部落的玄鸟战旗，虽然沾满征尘，却依旧猎猎作响，气势非凡。紧随其后的是此次西征的主将和各级军官，他们骑在战马上，虽然面带疲惫，却个个挺直腰板，努力做出威武之姿。其中一些人的马鞍旁，还挂着用石灰处理过的、面目狰狞的敌人首级——这是他们军功的证明。
再后面，是队列相对整齐的战兵方阵。他们的盔甲多有破损，武器也并非全部完好，但经历了血火洗礼的他们，身上自然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步伐沉重而统一，引得围观的民众发出阵阵惊叹和欢呼。
然而，在这看似威武的队伍之后，才是这场凯旋真正沉重和血腥的部分。
长长的、步履蹒跚的伤兵队伍。他们有的相互搀扶，有的拄着临时削成的木棍，有的缺胳膊少腿，被同袍用简易担架抬着。绷带污秽不堪，伤口仍在隐隐渗血，他们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麻木、痛苦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他们的存在，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紧接着，是被绳索串联着、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绝望的战俘队伍。男女老幼皆有，他们将是胜利者的战利品，等待他们的是沦为奴隶、被赏赐给功臣、或被投入劳役工坊的命运。他们的哭声和哀嚎被士兵的呵斥声压了下去，成为了胜利乐章中不和谐的低音。
最后，是一车车满载着的战利品。粗糙的皮货、成群的牛羊、简陋的铜器、以及一些西域特有的物产。这些物资将被送入官仓，成为联盟继续运转的燃料。
队伍缓缓通过欢呼的人群，走向王宫前的广场。秦霄高踞于王座之上，接受主将的献俘和捷报。他慷慨地颁下赏赐：晋升官职，赏赐金帛，分配奴隶和土地。得到封赏的将领们跪地谢恩，脸上洋溢着荣耀与满足。
广场上欢声雷动，气氛达到了高潮。在众人眼中，这是一场无比辉煌的胜利，是王师武力的完美展现，是联盟强盛的象征。
白苏也站在观礼台上。她看着下方接受封赏、风光无限的将领，看着那些欢呼的民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些被忽略的伤兵，飘向了那些如同牲口般被驱赶的战俘。
她想起了西征大军出发时的规模，与如今归来的人数暗自对比，心中微微一沉。少了很多人。那些缺失的面孔，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西方陌生的土地上，化为了泥土的一部分。他们的死亡，成为了捷报上那几个冰冷的数字，成为了主将战功簿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万骨枯，方才成就了这一将功成。
一场胜利的背后，是无数家庭的破碎，是无数生命的消逝。那些欢呼的民众可曾想过，这场胜利与他们每日的饥馑有何关系？那些受赏的将领可曾记得，他们的荣耀是踩在多少同袍和敌人的尸骨上得来的？
凯旋仪式结束后，喧嚣散去。伤兵被送往条件简陋的营房安置，等待他们的是漫长的痛苦和可能被遗弃的未来。战俘被铁链锁着，押往奴隶市场或各个劳役场所。战利品被清点入库。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王宫前广场上新添的、用以纪念胜利的石碑，冰冷地矗立着，上面或许会刻下主将的名字和拓地的功绩，却绝不会提及那些默默无闻的牺牲者。
王师的荣光，如同夕阳洒在铠甲上的余晖，灿烂却短暂。而真正铺就这荣光之路的，是那层层叠叠、无人问津的万千白骨。胜利的赞歌越是嘹亮，其下的悲鸣便越是显得微弱和微不足道。在这冷酷的时代，个体的牺牲，永远只是宏大叙事中最微不足道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