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天空下,听雨轩内另一处幽静的房间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少爷,您找我?”
一位身着素色长衫、气质沉稳的管家悄无声息地走入房间,对着坐在檀木椅上闭目养神的楚辰,躬身行礼,语气毕恭毕敬。
此人正是楚辰之前帮璇炀找工作时,那位孙店长。
楚辰没有立刻睁眼,只是用指尖缓缓揉按着太阳穴,似乎在驱散深沉的疲惫,又像是在凝聚某种决心。
片刻后,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才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拿下南河郡了。楚家,也该重新回归这片大陆了。”
此言一出,管家身躯猛地一颤,豁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椅上的少年。
他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气势自楚辰身上弥漫开来,那不再是往日如春风般的温和,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金石之音的王道凌厉,竟让他这见惯风浪的店长都感到呼吸一窒,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公子,已然蜕变,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双眼。
“是……属下明白了!”管家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深低下头,不敢再有丝毫质疑。
……
与此同时,在一处幽暗山洞深处。
这里寂静得只能听到微弱的水滴声和一道几不可闻的、断断续续的呼吸。
淡淡的光点如同萤火,在黑暗中无声缭绕,映照出地面上那道遍体鳞伤的身影。
璇炀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衣物破碎,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其中几处深可见骨,甚至能窥见内里受损的脏器。
如此惨烈的伤势,无一不在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此人,已回天乏术。
然而,奇迹正在细微处发生。
一丝丝淡紫色的灵力,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正顽强地从他体内渗出,温柔地覆盖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试图进行修复。
这灵力的来源,正是寄宿于他灵魂深处的幽魂。
“这样下去……不行……”在璇炀沉沦的意识最深处,幽魂虚弱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响起,“我的灵魂本源受损太重……想单靠魂力修复这破烂身体,根本是痴人说梦……唉,虽然导致这结局的也有我一份功劳,但若不救你,我也活不成……真是上了贼船……”
幽魂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与自嘲,但旋即,一股决绝之意取代了犹豫。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跟在你身边,真是遭罪啊!”
话音落下,以璇炀的身体为中心,一个巨大而繁复的、由无数紫色光纹构成的阵法骤然在他身下浮现、亮起!
阵法外圈,“呼”地一声腾起一圈妖异的紫色火焰,火焰跳跃着,仿佛在举行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
整个山洞被这突如其来的紫光照得透亮,阵法纹路流转,能量剧烈波动。
紧接着,那巨大的阵法开始急速收缩,所有的光纹与火焰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最终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紫色流光,“嗖”地一声,没入了璇炀的眉心之中!
仪式完成的那一刻,修复璇炀伤势的紫色灵力骤然增强了许多,如同注入了新的活力。
然而,这强化的灵力似乎也存在着极限,在顽强地持续了十数分钟后,便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无踪。
“没想到……即便我以本源魂力构筑的‘魂契’……竟……还是不够……”
幽魂的声音在心底最深处响起,带着浓浓的不甘与虚弱,最终彻底沉寂下去。
它已拼尽所有,若非之前被那诡异的黑色羽毛重创,它自信绝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随着幽魂的彻底沉睡,失去了外力支撑的伤势再次开始恶化,内出血、经脉断裂、脏腑衰竭……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将璇炀淹没。
照此下去,不出十数分钟,他年轻的生命便将走到尽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带着温暖生命气息的火红色灵力,毫无征兆地从璇炀身体最深处的丹田气海中,悄然涌出。
这缕火苗是如此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奇异的红色火焰,似乎对修复他此刻的伤势有着独特的神效。
它所过之处,受损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被滋润、接续,破裂的脏腑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生机包裹、愈合,甚至连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都被逐渐驱散。
在这红色灵力的滋养下,璇炀体内的伤势,竟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而持续地恢复起来。
这一过程,缓慢却坚定不移,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那温暖的火光才渐渐隐没,而璇炀的气息,也终于从游丝般微弱,变得平稳而有力起来。
…
幽寂的山洞内,弥漫着淡淡的、不知源头的药草清香,稍稍驱散了空气中的阴冷与死寂,带来一丝令人心神微舒的宁静。
然而,视线落在那冰凉地面上静静躺着的少年身上时,这份宁静便瞬间被沉重的担忧所取代。
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下一口气随时都可能接续不上,就此长眠。
在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中,璇炀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载沉载浮。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冰寒,如同万千根冰冷的钢针,刺入他的骨髓,冻结他的灵魂,诱使他放弃挣扎,沉沦于永恒的安眠。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冰封的刹那,一股灼热的、带着某种蛮横生命力的紫色火焰骤然燃起,强行拉扯着他,对抗着那无边的寒意。
可惜,这火焰虽强,却后劲不足,如同昙花一现,在他即将触及“生”的彼岸前,便不甘地熄灭了。
希望破灭,他再次坠向冰冷的深渊。
然而,就在绝望彻底吞噬他之前,另一股力量出现了。
那是一抹温暖、纯净、带着难以言喻的生机与安抚力量的火红色暖流。
它不像紫焰那般霸道,却如同母亲温柔的臂膀,坚定而持续地将他从死亡的泥潭中托起,驱散严寒,抚平创伤……
不知过去了多久,地上那如同失去所有生机的少年,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过了半晌,他那原本微不可闻的呼吸,终于变得明显而规律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沉重的眼皮挣扎了数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淡淡的、从洞口缝隙透入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带来些许刺目与真实的暖意。
璇炀试图握紧手掌,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他只能努力转动眼珠,带着极大的警惕与茫然,将这处陌生的山洞环境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
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他才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全身瘫软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榨不出来。
他微微喘息着,等待因长久昏迷而僵滞的脑子慢慢恢复运转。
随即,一股股混杂着痛苦、恐惧与愤怒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脑海深处疯狂涌出——冷梵天冰冷的注视、贯穿身体的剧痛、坠落时耳边呼啸的风声……
“活下来了么……”回想起那绝境中的一幕幕,璇炀低声喃喃,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
他轻轻吸了一口带着药香的清冷空气,试图让混沌的头脑更清醒些。
随即,他缓缓闭上双眼,心神逐渐沉入体内,开始检视自身的状况。
随着内视的开始,一副堪称惨烈的“景象”呈现在他的感知中。
经脉多处断裂、扭曲,如同被暴力蹂躏过的藤蔓;脏腑布满了细微的裂痕,黯淡无光;丹田气海更是萎靡不振,原本充盈的灵力此刻只剩下几缕游丝。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自己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内部,璇炀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如坠冰窟。
这等伤势,若是放在寻常修炼者身上,恐怕早已毙命多时,最幸运的下场,也注定是修为尽废,终身残废!
“还真是……捡回一条命啊。”他苦涩地在心中自嘲,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沉重的现实冲淡了大半。
仔细“观察”着体内的惨状,心情愈发沉重。
忽然,他猛地回过神来,从苏醒到现在,似乎……少了点什么?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萦绕心头。
是了,是幽魂!
那个平日里喋喋不休、关键时刻却险些夺舍了他的存在!
自己如今状态如此之差,虚弱到了极点,岂不是它卷土重来的最佳时机?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警醒,背脊发凉。
他立刻集中所有心神,更加仔细地在体内搜寻,不放过任何角落,甚至连手腕上那枚沉寂的储器镯也反复探查了数遍。
然而,一无所获。
没有那股熟悉的阴冷气息,也没有任何灵魂波动的痕迹。
一想到身边潜藏着这样一个极度不稳定、且对自己抱有恶意的因素,璇炀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焦急与不安。
未知,向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下心中的混乱。
尽管经历了夺舍的背叛,但不可否认,自结识幽魂以来,无论遇到何种危机,只要有它在旁,哪怕只是冷嘲热讽,心底深处总会有一份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长久的相伴,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种扭曲的依赖。
直到那冰冷的夺舍瞬间,才将这份虚假的依赖彻底击碎。
犹豫片刻,他终究还是抱着万分警惕,小心翼翼地向着那沉寂的紫玉方向,于心底发出呼唤:
“幽魂?……”
短暂的寂静,如同漫长的等待。
手镯依旧冰冷,没有丝毫回应。
璇炀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难看,心绪愈发纷乱。
它是在沉睡恢复?
还是……在暗中窥伺,等待最佳时机?
就在他心乱如麻,各种不祥猜测纷至沓来之际——
“你叫什么叫……还和以前一样,吵死我了……”
一道极其微弱、带着浓浓疲惫与不耐,却又无比熟悉的沙哑声音,如同游丝一般,从他心底的最深处,慢悠悠地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