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琴声再次响起。
不同于以往温柔或悲伤的旋律，今晚的琴音凌乱、急促，像一场暴风雪席卷而来，裹挟着压抑已久的怒意和痛苦。
苏念从客房醒来，小雨已经熟睡，林深也不在客厅。
她赤脚走到琴房门口，透过门缝看到裴明远坐在钢琴前，手指用力砸下琴键，琴音刺耳尖锐，如同崩溃的呐喊。
忽然，他猛地站起，抄起椅子狠狠砸向琴键。
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了整个夜晚。
苏念站在门外，没有冲进去劝阻，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看着，等他停下来。
直到最后一下重击落下，房间里终于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裴明远喘着粗气，双手撑在钢琴上，指节泛白。
他眼中布满血丝，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人。
苏念这才缓缓推开门，走进去，弯腰捡起一块碎裂的琴键，轻轻放在桌上。
然后，她抬头看向他，目光温柔坚定。
“你不是坏人，也不是怪物，”她低声说，“你是我的丈夫。”
那一瞬间，裴明远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撕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身离开。
琴房里只剩下破碎的琴键，和尚未散去的余音。
第二天清晨，裴明远独自驾车离开市区，驶向城郊墓园。
昨夜苏念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多年封锁的记忆之门。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里，只是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母亲的墓碑。
风吹过松柏，带来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他蹲下身，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灰尘，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石面，心底却像燃起了一场火。
他记得那天的雨，也记得母亲倒下的身影。
他一直以为是别人害死了她，是那个司机，是命运的捉弄，是苏念的存在。
但真相揭开后，他才发现，真正的敌人，是他自己从未走出的阴影。
他缓缓从口袋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和母亲最后一次合影。
那时他还小，穿着干净的小西装，母亲抱着他笑得很甜。
“妈妈……”他低喃一声，声音哽咽。
这是他第一次，愿意面对那段回忆。
也是第一次，他想开口对苏念说些什么。
“我一直觉得……”【第86章 琴声未歇，你还在听吗（续）】
裴明远将母亲的照片轻轻放回口袋，站起身来时，风卷起他衣角，吹乱了发梢。
墓园静谧，松柏低语。
他的手仍贴在冰冷的石碑上，像是想从这沉默的泥土中，再寻回一点母爱的余温。
“我一直觉得……她是因我而走的。”
这句话轻如叹息，却在他心中盘旋多年，从未真正出口。
如今说出来了，胸口那块沉重的石头仿佛裂开一道缝，透出一线光。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那天傍晚，苏念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小雨趴在餐桌上画画，林深则靠在窗边翻着一本旧书。
门铃响起。
苏念擦了擦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裴明远，肩头落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脸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疲惫。
他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我能进来吗？”
声音低哑，却不再是往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苏念点头，侧身让他进屋。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盏暖灯映照着彼此的脸庞。
裴明远低头看着照片，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一直觉得，她是因为我才走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念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
“那天是我要去看一场钢琴比赛，妈妈临时决定陪我去。结果路上……”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那场车祸，本不该发生。”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念身上，眼底是压抑多年的痛苦与悔恨。
“我以为是别人害死了她，是我恨错的人。”
苏念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掌心温暖。
“不是你的错。”她低声说，“你是她最疼的孩子。”
裴明远喉结滚动，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那一刻，他心里某个地方终于松动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苏念便陪他来到了当年车祸发生的十字路口。
风吹得有些大，街边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裴明远站在斑马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就在这里。”他喃喃道，“车冲过来的时候，妈妈把我推开。”
苏念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没有打扰。
他知道她就在那里，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把他紧紧系在这现实的世界里。
忽然，裴明远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下一秒，他跪倒在地，双手撑地，肩膀剧烈颤动。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砸在地上。
一声哽咽的哭声，划破清晨的寂静。
那是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终于决堤。
苏念蹲下身，轻轻抱住他的肩膀，任由他释放那些积压太久的痛楚。
风吹过，带来潮湿的气息。
这一跪，是他对过往的告别。
这一哭，是他与自己的和解。
回家途中，天色渐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裴明远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际。
苏念也跟着停住。
“我想写一首新的曲子。”他轻声道，语气平静却坚定，“只属于我们的未来。”
苏念望着他侧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笑意。
“嗯，我等你。”
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是逐渐消逝的晚霞。
夜色降临，月光洒满客厅。
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
裴明远坐在钢琴前，手中捏着一支铅笔，面前的乐谱空白一片。
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许久，迟迟未按下第一个音符。
窗外的风吹进来，掀动窗帘一角。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笑容、车祸的画面、苏念温柔的目光……
可当他试图把这些情绪转化为旋律时，却发现自己竟无从下手。
琴键冰冷，思绪纷乱。
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汗。
一次次抬手，又一次次放下。
音乐本该是他的语言，可现在，它成了最难表达的心事。
房间里，只有钟表滴答走动的声音。
他开始烦躁，甚至有股冲动想把面前的钢琴砸碎。
但他不能。
因为他说过，要为他们的未来写一首歌。
可为什么……一个音符都写不出来？
夜色更深，月光投射在地板上，像一层银霜。
裴明远依旧坐着，手指始终悬在琴键之上——
裴明远坐在钢琴前，一动不动已经快两个小时。
窗外的天色从灰白转为深蓝，琴房里的灯光却始终亮着。
桌上散落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乐谱纸，边缘已被他反复翻折得发毛，有些甚至被撕成了碎片，静静躺在地板上。
他已经连续四天这样了。
苏念没有打扰他，每天准时送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桌角，然后安静地离开。
她知道他在挣扎，在试图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可今晚不同。
裴明远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开椅子，双手撑在钢琴两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呼吸急促，眼神里透出一丝几近崩溃的焦躁。
“我写不出来……”他咬牙低声说，“为什么？明明我已经放下了过去……可为什么还是写不出一个完整的旋律？”
下一秒，他抬手猛地将面前的乐谱纸全部扫落在地，哗啦一声，纸张四散飞舞。
他几乎要砸下琴键时，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苏念。
她不知何时进来了，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随意扎起，脸上带着一点疲惫，却依旧温柔。
“你不是写不出来。”她轻声说，声音像风一样柔和，“你是太想写好了，所以才害怕写错。”
裴明远僵住，目光缓缓转向她。
她看着满地狼藉，却没有责备或劝阻，只是弯腰捡起一张被踩脏的乐谱纸，轻轻拂去灰尘，重新放在桌上。
“音乐不是负担，它是自由的。”她说，“就像你第一次教我听音符的时候，你说过，每一个音都是心跳的声音。”
裴明远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别怕失败。”她靠近一步，声音轻如羽毛，“我一直都在。”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胸口某个坚硬的东西松动了。
他缓缓坐下，手指搭回琴键，却迟迟未按下。
苏念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琴房。
第二天傍晚，琴房门再次被推开。
裴明远原本闭目靠在椅背上，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看见苏念抱着小雨走了进来。
小雨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演出服，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
“儿童合唱团今天演出了。”苏念笑着把小雨放下，“唱的是《小星星》和《摇篮曲》，小雨表现得很好。”
小雨虽然仍不太会说话，但她的眼神明亮了许多。
她走到钢琴边，伸手摸了摸琴盖，仰头看向裴明远，轻轻点了点头。
苏念哼起了刚才在剧院听到的一段童谣，那是首简单却温暖的旋律。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哼着，语气轻松自然。
突然，琴房内响起一阵轻柔的琴音。
苏念怔住，抬头看向裴明远。
他正盯着她，眼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