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发出的微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浓密的夜色中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随即消失无踪。
黎村内外，陷入了暴风雨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伏击圈内，独立团的战士们如同蛰伏的岩石，与大地融为一体。他们的呼吸被压到最轻，只有胸膛内的心脏，在压抑的激动和紧张中剧烈跳动。
机枪手的手指虚扣在扳机上，目光透过伪装网的缝隙，死死锁定着那片月光偶尔会眷顾一下的林间空地。
步枪手们调整着姿势，确保枪口指向最佳射界，身旁摆放整齐的手榴弹，后盖早已拧开，露出了拉环冰冷的金属光泽。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村外西南方向，约一里地的一片乱葬岗后，几十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沟壑、土坡后悄然现身。
他们身着杂色衣物，外罩破旧棉袄，乍一看确实像啸聚山林的土匪，但行动间那种无声的默契、警惕的队形以及手中清一色保养得极好的日式步枪和三八大盖，却暴露了他们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本质。
这正是中村功一领导的“菊机关”特务武装分子，而执行任务的领队叫黑田大尉，他们今夜倾巢而出，准备给独立一团重创。
黑田大尉矮壮精悍，脸上一条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狰狞。
他抬起手，队伍立刻停下。只见他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黎村西头那片黑黢黢的小树林，以及更远处村落模糊的轮廓。
“信号确认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用的是日语。
旁边一个汉奸翻译模样的瘦小男人赶紧凑过来，用日语低声回答：
“太君，确认了，三下反光，间隔正确，是安全信号。李明远那边应该得手了。”
“哟西！”
黑田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太安静了，按照情报，即使防御薄弱，也不该如此毫无声息。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摧毁独立团的粮仓和医院，是上面死命令，也是他们这支潜伏力量最后的价值体现。
“按计划，第一小队，潜入接应点，控制通道。第二、第三小队，跟随我，目标粮仓和医院！行动要快！速战速决！”
黑田终于下达了命令。
“哈依！”
黑影们再次蠕动起来，分成三股，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向小树林边缘匍匐前进。
第一小队十几个人，率先接近了李明远发出信号的位置——那里有一个被灌木半遮掩的废弃土沟，是计划中的潜入通道。
带领第一小队的鬼子曹长小心翼翼拨开灌木，探头向土沟内望去，沟内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动枯叶的沙沙声。
“安全！”
他向后打了个手势。
后续的敌人见状，加快了速度，鱼贯钻入土沟，然后借助沟壑的掩护，向村内摸去。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埋伏在侧上方岩缝和树冠中的锄奸队战士看得一清二楚。
“报告团长，敌人先头约一个小队已进入伏击圈，后续约两个小队正在跟进，敌人指挥官也在其中。”
潜伏在最前沿的周锐，通过简易的电话线，将情况低声汇报给团部。
团部内，油灯依旧摇曳。赵大勇和牛剑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告诉周锐，沉住气，放他们再进来点！等大部分敌人进入口袋，听我枪声为号！”
赵大勇对着话筒，声音沉稳如山。
“明白！”
伏击圈内，气氛更加紧绷。战士们看着敌人黑影一个个从眼皮底下溜过，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但严格的纪律让他们保持着绝对的静默。
黑田带着主力，也踏入了林间空地。他环顾四周，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片空地太适合打伏击了！
“停！”
他突然低吼一声，举起手。
队伍瞬间停止。
“不对劲……”
黑田刚吐出几个字。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清脆的三八大盖枪响，划破了夜的寂静！但这枪声并非来自伏击圈，而是来自村外李大牛特务连潜伏的方向！紧接着，那个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
原来，中村功一很狡猾，黑田是进攻主力。他带了一支十多人的后卫分队，负责警戒和接应。
这支分队在主力进入伏击圈后，试图更靠近一些，却不慎触发了李大牛设在村外外围的暗哨，双方立刻交上了火！
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如同捅了马蜂窝！
“有埋伏！”黑田反应极快，立刻嘶声大喊，“撤退！原路撤退！”
但已经晚了！
“打！”
几乎在村外枪声响起的同一瞬间，赵大勇在团部对着话筒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砰！”
赵大勇身边的警卫员也对空鸣枪，发出了总攻信号！
“哒哒哒哒——！”
“轰！轰！轰！”
“啪！啪！啪！啪！”
刹那间，伏击圈内枪声大作，爆炸声震耳欲聋！早已等待多时的机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形成交叉火力网，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扫向林间空地上的敌人！步枪手们瞄准黑影，精准点射！手榴弹像冰雹一样砸入敌群，炸起一团团火光和泥土，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打懵了，瞬间倒下一片！惨叫声、惊呼声、日语的咒骂声响成一片。
“八嘎！不要乱！抢占左侧土坎！机枪手压制！”
黑田毕竟经验丰富，虽惊不乱，一边依托一棵大树还击，一边大声指挥残部。
几个鬼子机枪手试图架起歪把子轻机枪，但刚露出头，就被埋伏在制高点的独立团狙击手精准爆头！
“第二小组，手榴弹覆盖右侧那个洼地！”
周锐的声音在枪声中格外清晰。几名战士立刻抡起臂膀，七八颗手榴弹划着弧线落入敌人试图集结的洼地，连串的爆炸将那里的抵抗彻底粉碎。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独立团占据了绝对的地利和先机，火力配置又经过精心算计，敌人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虽然拼命挣扎，但每一下反抗都招致更猛烈的打击。
“政委，这里交给你坐镇指挥部，协调各队！”
赵大勇对牛剑锋喊了一声，一把抄起靠在墙上的三八大盖，对警卫员一挥手，
“走！我们去前沿！”
“团长，太危险了！”
牛剑锋急忙阻止。
“危险个屁！老子要去亲手剁了这帮狗娘养的！”
赵大勇眼珠子通红，提着长枪就冲出了团部。
牛剑锋知道拦不住，只得命令警卫班紧紧跟上。
村外的战斗同样激烈。李大牛的特务连不愧是独立团的尖刀，虽然与敌人的后卫分队意外遭遇，但迅速反应过来，凭借优势兵力和地形，将试图回援或接应的敌人死死挡住。
“二排向左迂回，抄他们后路！一排正面压制，三排用掷弹筒，给我轰他娘的！”
李大牛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嘶哑，但指挥若定。他亲自操起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对着试图冲锋的敌人就是一个长点射，撂倒了两个。
村内的伏击圈，战斗接近尾声。大部分敌人已被消灭，只剩下以黑田为首的七八个鬼子，依托几块巨大的岩石和几棵被炸断的大树，进行着绝望的顽抗。
他们的枪法很准，给冲锋的独立团战士造成了一些伤亡。
“停止冲锋！”周锐见状，立刻下令，“神枪手，点名！机枪，封锁他们的退路！其他人，手榴弹伺候！”
战斗方式立刻改变。精准的冷枪开始逐个清除岩石后的敌人，不时有鬼子探头观察时被一枪击毙。
密集的机枪子弹打得岩石碎屑纷飞，压得黑田等人抬不起头。同时，几颗手榴弹精准地扔到了岩石后面。
“轰隆”几声巨响后，岩石后面的枪声顿时稀疏下来。
“上！”周锐一挥驳壳枪，亲自带领战士们冲了上去。
赵大勇也恰好赶到，他看到周锐带人冲锋，大吼一声：
“留个活的问话！”
战士们如同猛虎下山，扑向残敌。雪亮的刺刀、大刀片在火光映照下寒光闪闪。最后的格斗短暂而残酷。
负隅顽抗的鬼子被迅速刺倒，黑田挥舞着指挥刀，嚎叫着劈向一名战士，被侧翼冲来的周锐用驳壳枪柄狠狠砸在手腕上，指挥刀当啷落地，随即被几名战士死死按在地上。
“报告团长！伏击圈内敌人基本被全歼，俘获敌指挥官一名！”周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硝烟，向赵大勇报告。
“好！”赵大勇看着满地狼藉和俘虏，重重拍了拍周锐的肩膀，“干得漂亮！伤亡怎么样？”
“初步统计，牺牲两人，伤七人，多是最后清剿时被冷枪所伤。”
以极小的代价换取歼灭数十名精锐敌人的战果，这无疑是一场大胜！
就在这时，村东头和村南方向，也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
“团长，政委！有敌人试图偷袭粮仓和医院，被我们埋伏的兄弟包了饺子！战斗快结束了！”
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
原来，黑田还安排了另外两股小分队，试图在主攻方向打响后，趁乱分别偷袭粮仓和医院。
但他们哪里知道，赵大勇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这两股敌人刚接近目标，就陷入了独立团预设的包围圈，遭到了迎头痛击，很快就被分割歼灭。
村外的枪声也渐渐平息。李大牛提着还在冒烟的机枪，大步走来，身上沾满了泥土，但精神抖擞：
“团长，外围的敌人后卫分队和一个试图接应的小组，已被我连全部消灭！击毙十二人，俘虏五人！我方轻伤两人！”
“好！大牛，你们特务连打得好！”赵大勇赞许道。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黎村之夜的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经过清点，此战共击毙包括一名曹长在内的“菊机关”武装人员四十一人，俘虏包括指挥官黑田大尉在内的九人，缴获大量武器装备，独立团方面牺牲三人，伤十一人，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完胜。
内部潜藏的钱贵、张文彬等毒瘤也被一并拔除。
战士们开始打扫战场，扑灭因手榴弹爆炸引燃的零星火苗。村民们也被组织起来，帮忙运送伤员，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对战士们的感激。
赵大勇、牛剑锋、周锐、李大牛等人站在村口，望着晨曦中逐渐清晰的村庄和远处山峦。
虽然一夜未眠，但每个人脸上都毫无倦意，只有胜利后的振奋和对未来更加坚定的信念。
“团长，这下，‘菊机关’在我们根据地算是彻底成为历史了。”
牛剑锋推了推眼镜，长舒一口气。
“哼，敢来搞破坏，这就是下场！”
赵大勇冷哼一声，随即语气转为凝重，“不过，这次事件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敌人的渗透无孔不入，我们的除奸工作和内部保卫，一刻也不能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