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度，字随意。
《春风桃花》里的前世，常度的字便是随意，据说是纪绿沉取的。
前世的纪绿沉有给人取字的癖好，譬如，常度字随意，颜淏初字清深，萧近原字平川，纪暄字回春。
常度的字取真够随意，不过与他的大名联系起来也算浑然天成。
不过按照常家子弟的取字习惯，常钺字元戎，常权字知正，常衡字均平……
常度本该的字至少应该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这句话的方向做想头。
他们没能停留在池水边太长时间，吵几句嘴，或者去客房慰问章窈，或者去看看常频婆，这都是目前亟待去做的事情。
而且，纪绿沉也来了。
但她来得挺快，不免让人怀疑章窈的用心，是否提早策划了“落水”这一出。
谷雨找来，催迎春快点到荣锦堂客房。毕竟，她算常家与纪绿沉之间的中间人，有她在，双方也好说话。
迎春到时，纪绿沉与常家这边已论礼坐定了。
“殿下安。”迎春屈身一福，抬眼恰见纪绿沉坐在主位。
纪绿沉穿着素净，烟青长裙系在腋下，上面罩轻容纱霜白大袖衫，臂上挽着天水碧披帛，从侧面看去，薄薄一片，温润如玉，淡远如山。
常府侍女端上来的热茶，天青釉葵瓣式盏托，托着暗刻山水的茶盏，放在纪绿沉右手边的红漆描金束腰梅花式香几上。
直到迎春来，纪绿沉放端起茶杯象征性用盖子拨了拨，轻抿一口。
“本宫去崇业坊探访一位友人，听平安说，章窈也来了，本宫便来看看……有什么热闹。”
常家所在永安坊，东北向对着怀贞坊，怀贞坊东边便是崇业坊。
还真算距离近，一句话，便把章窈自作主张借势撇开了。
而纪绿沉等到迎春来才开口，也是抬高迎春给迎春面子。从常家人角度来看，她是这么做的，也必须这么做，常家才“嫁闺女儿”似的放心吧迎春托付给她。
“老夫人年纪大了，县主搀着回去歇着，县主也找府医再好好瞧瞧。本宫是微服，只同章娘子、贾娘子说说话。”
有她这一句，常老夫人便得了赦免，带着一大家子老少妇人从客房从容退出去了。
常家留在上京的亲眷，均是妇孺。常无这一房虽有博陵崔氏与赵郡李氏两位姨娘，到底身份上不大方便。常频婆虽然为救章窈也跳进水池子里去，还是少不得换了身衣裳就出来招待纪绿沉。
就等着能有个担事的，迎春虽不足，这个人这会儿塞在这里绝对是政治正确。
常频婆行了告退礼，又冲迎春行礼致意。
次间的人散了个干净后，纪绿沉揉着手腕转到了内室，金枝、玉叶两个丫头，一个摇着扇子给床上苍白面色中透着不正常红晕的女子扇风，一个绞着热帕子给章窈擦拭手心。
床上的章窈只穿着雪白轻纱寝衣，长发散在清凉的腰圆形缠枝莲纹瓷枕畔，额角两缕蜷曲的刘海儿碎发被汗水浸湿衬出眉眼的娇美。
是好个病美人儿。
纪绿沉眉心微皱，也不拆穿章窈的装睡。
“给你们四娘子收拾齐整了，本宫带她回辅兴坊。”
“我们娘子今日受这等羞辱，还请殿下为我们娘子做主！”金枝觑了眼玉叶，“扑通”自己先跪下。
“季平安就是这么办差事的吗？”
玉叶犹豫着正要跪下，被纪绿沉目中的凌厉摄住，垂下眼抖抖索索。
“门下省发了将章相停职械送京师的诏书，同州在京畿，进京就是这三两日的事情，你们心也够大，还在此间尽弄些没名堂的事情！”
纪绿沉轻声慢语，责备却很严厉。
床上章窈眼睫眨了眨，“唰”地便惊坐起了。
先太子巫蛊案本就是拿章屈戌做突破口，章屈戌做了十几年宰相，又是独相。人到了这个位置，底下人又都捧着，难免膨胀。
况章屈戌手脚本就不干净。
太和帝玩制衡一把好手，章屈戌再爬就要窜天子头上了，且朝廷对战淮西久战无效，逢着“荧惑犯南斗”大凶之兆的天象，“移祸宰相”本就是常规操作，可把章屈戌给扒拉了下去。
底下被章屈戌欺压的官吏喘了口气，不用绣衣卫多费力气，弹劾的奏章雪片般全堆上了太和帝御案。
门下省既然明发诏书，必然是裴渡裴相与刑部尚书崔攥暂时化干戈为玉帛，紧赶慢赶着审出了重要证据。
陷害太子属“十恶”不赦之“谋反”“谋大逆”或“大不敬”的法条，量刑最重可判死刑，并株连亲属。
纪绿沉明明白白提出来，章窈再“装死”就要变成真的去死一死了。
“要儿愚钝，还请殿下教我！”章窈掀开被子就要跪下去，被顾盼一把挟住。
“给四娘子更衣，殿下也长话短说！”顾盼指挥完金枝、玉叶，提醒纪绿沉。
“但就要儿这个名儿，我当年便甚不满意。”纪绿沉一扭身，纤薄身姿襟带飘舞往旁边的竹榻上斜斜一坐。
该快的时候，她又慢下来了。
磨着章窈急切的心。
章窈伸直两臂，金枝、玉叶展开常家侍女送来的几套衣裙给她挑。
送的大都是红色系，侍女也说是常频婆新做的还未上身。
章窈随手指了几件，上衫是正红色冰丝提花纱，下面系石榴红渐变破裙，裙子外面又系上一层绣蝶纹的轻纱，朦朦胧胧，冲淡一身的秾艳。
衣裳虽好，她容貌的明艳度不及常频婆，不大能撑起来，只好先凑合着穿。
“‘迎儿’可也不是什么好名儿，传奇话本里可不都是地位卑贱、命运多舛的女婢、姬妾才这样叫……”章窈拈着一丈长绘金粉芙蓉的长披帛轻声嘀咕，大不服气。
迎春捧着紫檀木托盘，盘里绒布上排着一个珊瑚珠璎珞金项圈、一对鎏金红玛瑙步摇、一对錾刻卷草纹金臂钏。
“县主给四娘子压惊，还请四娘子笑纳！”
章窈冷不防撞进迎春不以为忤的眼里，心虚地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