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镇北关的青石板路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中心广场的高台还未拆除，上面残留的血迹和罪人陈五最后绝望的印记，像一道无声的烙印，刻在每个路过此地的人心里。
北境的天，变了。
自那日审判之后，一股看不见的风暴席卷了整个镇北关。
李显扬和周平执掌的督查，正式挂牌。
府衙没有设在帅府，而是选在了广场旁一处最显眼的临街建筑，门口两尊石狮子，黑衣卫兵持刀而立，门楣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是李琼亲笔所书，笔锋锐利，杀气凛然。
督查司的第一把火，烧得又快又猛。
不到三天时间，十几个在陈五案中伸过手的管事、工头，全被揪了出来。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屈打成招。
周平的斥候营负责抓人，李显扬的账房先生负责对账。
人证物证俱全，一笔笔烂账摆在面前，事实不容辩驳。
按照李琼定下的规矩，主动坦白、退还赃款的，在广场上当众领了二十鞭子，官职一撸到底，从头做起。
一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采买管事，被扒了官服，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最后只被分派去城外扫马粪。
他哭喊着求饶，却无人同情。
而那些心存侥幸，企图顽抗到底的，则被直接打入地牢，等待他们的，将是和陈五一样的命运。
雷霆手段之下，整个北境的官吏体系，风气为之一清。
那些曾经以为山高皇帝远，可以肆意妄为的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悬在头顶的那把利剑，是何等冰冷。
帅府的书房里，齐语嫣正在听取李显扬的汇报。
“夫人，所有涉案人员均已处置完毕。按照您的吩咐，追缴回来的赃款共计一十三万七千两白银，已全部入库，账目在此。”
李显扬递上一本厚厚的账册，看向齐语嫣的眼神，再无一丝一毫的轻视，只剩下纯粹的敬佩和折服。
这位夫人，不仅有经天纬地的奇谋，更有滴水不漏的手段。
她先是借着盘库和勘验工程，将所有问题都摆在了明面上。
在李琼公开审判陈五，立下规矩之后，她又立刻让督查司跟进，快刀斩乱麻，将所有隐患连根拔起。
整个过程，有理有据，有法可依，让任何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将事情扩大化，始终将打击范围控制在陈五的核心利益链条上，既起到了震慑作用，又稳住了大部分人的心。
“显扬先生辛苦了。”齐语嫣接过账册，仔细翻阅着。
“这笔钱，不要入帅府的账。”她思索片刻，开口道。
“一半，用来修缮之前那些偷工减料的房屋，另一半，成立一个北境英烈抚恤金，专门用于补助那些因战伤残，生活困苦的老兵，以及阵亡将士的家眷。”
“此事，要大张旗鼓地去办，要让每一个北境的兵卒和百姓都看到，帅府的态度。”
李显扬心头一震，躬身长揖：“夫人仁德，显扬代北境万千将士，谢过夫人。”
齐语嫣微微一笑，扶起了他。
她知道，杀人立威只是第一步，收拢人心，才是真正的根基。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赵勇走了进来。
他脱下了往日里那身骚包的亮银甲，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兵卒劲装，脸上没了往日的骄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和落寞。
他走到齐语嫣面前，这个在千军万马中都未曾低过头的汉子，第一次弯下了他那高傲的腰。
“夫人。”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愧疚。
“俺是来给您赔罪的。”
“前几日，是俺被猪油蒙了心，不分青红皂白，在议事厅顶撞了您和将军，险些坏了大事。”
“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俺知道错了。您要打要罚，俺赵勇绝无二话。”
齐语孕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李显扬在一旁，识趣地没有开口。
许久，齐语嫣才轻叹一声，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赵大哥，你没错。”
赵勇猛地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重情重义，愿意为兄弟两肋插刀，这是你的本性，也是琼哥最看重你的地方。”齐语嫣的语气温和而真诚。
“有错的，是把兄弟情义，凌驾于北境王法之上的人。”
“陈五是你的兄弟，但那数万将士，百万百姓，更是我们的袍泽，我们的家人。为了一个陈五，寒了所有人的心，这笔账，不划算。”
赵勇端着茶杯，滚烫的茶水暖着他的手，也仿佛暖着他那颗冰冷悔恨的心。
他听着齐语嫣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是啊，他只看到了陈五的腿，却没看到那些住在危房里的军属，那些啃着黑面包还在拼命训练的新兵。
“王法之下，再无兄弟。”赵勇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夫人，俺明白了。”他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一腔热血。
“从今往后，我神机营，只认将军和夫人的将令，只认北境的王法！”
他说完，对着齐语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送走了赵勇，齐语嫣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疲惫。
李琼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从身后轻轻拥住她。
“都听到了？”齐语嫣靠在他怀里。
“嗯。”李琼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我的夫人，现在比我还会收买人心了。”
“我只是在帮你守好这个家。”齐语嫣轻声说。
两人静静相拥，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
“对了。”齐语嫣忽然想起一事：“回访黄金狼帐的使团，人选我已经拟好了。”
她从桌上拿起一份名单。
“以王府的老供奉，杏林圣手张伯为首，带上十名最好的郎中和药童。”
“工匠方面，带上擅长打井的石匠，会建造暖棚的木匠，还有两位懂得冶炼技术的铁匠。”
“另外，我还准备了一百车粮食，五十车盐，以及一千匹我们江南织造局最新产的棉布。”
李琼看着名单，点了点头。
这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是阿古拉最急需的。
“你这是要把她的心都给收买了。”李琼笑道。
“我只是想告诉她，做姐妹，比做敌人，好处更多。”齐语嫣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她送我们刀，我们还她犁。刀只能带来征服，犁却能带来生机。”
就在此时，周平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将军，夫人。”
“京城那边，来消息了。”
周平递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
“曹化淳的车驾，已于昨日抵达京城。”
“我们安插在京城的探子回报，曹化淳入宫之后，在御书房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出来的时候，是被两个小太监架出来的。”
李琼和齐语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暴风雨要来了。
周平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
“我们送去的那箱贺礼，也送到了户部尚书张敬的府上。”
“据说，张尚书看到东西后，当场就中风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
“但是……”周平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就在今天早上，陛下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嘉奖曹化淳宣旨有功，劳苦功高，赏金千两，官升一级，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第二道，斥责户部尚书张敬教女无方，治家不严，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第三道……”周平深吸一口气，缓缓念道。
“陛下称，北境苦寒，通商不便，恐有奸商趁机抬价，扰乱民生。为体恤北境军民，即日起，凡通往北境之商路，皆由朝廷统一勘合，无勘合文书者，一律视为走私，货物没收，人员下狱。”
“所有盐、铁、茶、布等要害物资，划为禁运之物，非得兵部与户部双重批文，不得出关！”
书房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李显扬刚刚走进门，正好听到最后一道圣旨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失声道：“釜底抽薪！”
“这是要我们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