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的匕首陷在瓦砾里，像一根生锈的钉子。他没拔出来，只是用左手拇指蹭了蹭刀背——不是检查锋利度，而是确认它还在。
风从废墟缝隙里钻出来，带着灰烬和焦木的味道，不冷，也不热，就是干。远处一根断柱斜插着，顶端挂着半片烧穿的旗帜，偶尔晃一下，像是谁在轻轻拍打熟睡的人。
没人说话。
小李坐在三米外，靴子歪了一只，脚踝肿得发亮。他盯着自己掌心的裂口，血已经干了，变成深褐色的硬壳。他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像踩碎枯枝。
齐墨低头看脚边那堆碎石。他记得这里原本是图书馆东墙根，现在只剩几块扭曲的钢筋露在外面，像动物死后僵直的肋骨。他用匕首柄轻轻拨开表层浮灰，动作很慢，像是怕惊醒什么。
然后他看见了。
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片，边缘卷曲，表面焦黑，但中间那个鹰翼徽章的轮廓还能认出来。他弯腰捡起，指腹擦过背面——有划痕，很深，像是被利器反复刮过。形状……有点眼熟。
他没多想，把徽章塞进衣袋。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在这片死寂里格外清晰。
小李抬起头。
不只是他。另一个女学员原本蜷在断墙后，这时也慢慢坐直。还有两个靠在一起的男生，其中一个原本闭着眼，此刻睁开了，目光落在齐墨身上。
齐墨没看他们。他走向最近的一堵残墙，膝盖微屈，蹲下。手指抚过墙面焦痕，温度早已散尽，只剩粗糙的触感。他忽然笑了，声音不大，却突兀得像摔了个杯子。
“这火还挺讲究。”他说，“连砖缝都烤匀了。”
没人接话。
但他知道他们听见了。因为小李开始低头看自己的鞋底，皱眉，又松开。
齐墨站起来，拍了拍手。灰尘落在他袖口破洞上，没弹开，反而粘住了。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不是痛，也不是渴，就是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鼓舞的话，结果蹦出来的却是：
“靴子底还烫吗？”
小李愣住。
其他人也愣住。
齐墨自己都愣了一下。这话毫无逻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他就是问出来了，像某种本能反应。
小李低头盯着自己那只破靴，脚趾头露在外面，沾满灰。他慢慢抬起脚，蹭了蹭另一只鞋底，然后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烫……但踩着踏实。”
这话一出，有人轻笑，不是嘲笑，也不是高兴，就是一种松了一口气的释放。一个女生站起来，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动作很重，像是要把昨天也一起拍掉。另一个男生扶着断墙站起来，腿有点抖，但他没坐下。
齐墨没再说话。
他走到一块塌陷的水泥板前，弯腰，手指插进裂缝，用力一掰。碎屑掉下来，露出底下半截木框——曾经是窗框，现在只剩焦黑的骨架。他把它抽出来，随手扔到一边。没有目的，只是觉得这东西不该埋在这里。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可能是某处残墙终于撑不住倒了。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停顿了一秒。
齐墨回头看了一眼。没人倒下，也没人哭。他们都站着，或坐着，姿势各异，但眼神不再是战斗时的锐利，也不是胜利后的狂喜，而是一种疲惫中的清醒——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发现床还在，只是房间变了模样。
他摸了摸衣袋里的徽章碎片。它似乎比刚才更贴近体温了些，不是发热，而是存在感变强了。他没拿出来看，只是按了一下口袋边缘，确认它还在。
小李走过来，站在他旁边，没说话，只是看着那片废墟。他的左手还微微颤抖，右手却稳得很。
“你觉得……”他开口，又顿住，“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齐墨摇头：“不知道。”
“那你刚才为什么捡那块徽章？”
“顺手。”
“骗鬼。”
齐墨没反驳。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捡。也许是颜色太刺眼，也许是形状太熟悉，也许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理由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
风吹过，带起一小撮灰，扑在小李脸上。他没擦，任由那些细小颗粒停留在皮肤上，像一层薄薄的面具。
齐墨忽然蹲下，捡起一块带血的碎布——不是谁的伤口滴落的，而是从某件衣服上撕下来的，边缘整齐，像是匆忙中割下来的标记。他把它放在掌心，看了几秒，然后塞进自己另一个口袋。
两个动作，两个口袋，两种重量。
有人开始移动。不是集合，也不是清理，就是随便走几步，踩踩地，摸摸墙，确认这是真的。有个女生蹲下去，用手扒拉地面，不是找东西，只是想感受泥土的质地。她抓了一把灰，让它从指缝漏下去，像沙漏计时。
齐墨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们都很累，眼睛下面有青黑，嘴唇干裂，衣服破烂，但没人倒下。他们站着，站着，站着。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不是疼，也不是难过，就是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他们赢了，但代价不是数字，是这些人的脸，这些灰，这些沉默。
他张嘴，想说点什么。
最终只吐出一句：“别坐太久，地上凉。”
这话毫无意义，但小李笑了，其他人也笑了，笑声很轻，像风吹过废墟的缝隙。
齐墨没笑。
他只是把手插回口袋，指尖碰到那块徽章碎片。这一次，它真的震动了一下，非常轻微，像是回应某种频率。
他没拿出来看。
只是握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