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几口热汤之后，巫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原本迷茫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孟泽脸上。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正靠在孟泽怀里，整个人半倚半躺在对方怀中，手还不知什么时候揪住了孟泽的衣角……
有点太尴尬了。
巫的脸颊顿时浮上一层薄红，收回手，坐直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孟泽原本一心挂念巫的身体，没觉得有什么，巫这么一躲，他自己也觉出一丝尴尬。
孟泽端着树叶杯子假装淡定的清了清嗓子，“你现在好些了吗？有力气自己喝吗？”
巫这才注意到孟泽手中还端着一只盛着热汤的树叶杯，旁边不远处架着一座临时砌起的石灶台，火堆温温燃着，锅中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泡。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混着肉汤的气息，这是他时隔三十年再次闻见肉汤的味道。
在兽世的30年，每提到肉，都是血腥还有杀戮——动物被咬开脖颈的哀嚎，撕扯进嘴里还在跳动的肌肉……
没想到他在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喝到肉汤简直像做梦一样。
这碗汤清澈微黄，带着淡淡的人参香气，仿佛连心都能被熨帖得柔软下来。
他盯着汤看了几秒，指尖几乎微不可察地蜷了蜷。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像是真实存在的，又像是梦中的幻觉。
巫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煨汤的香气，热气顺着喉咙滑入胸腔，让他胸口发闷的感觉缓解了些。
看着巫发怔的表情，还有泛红的眼眶，孟泽大概能理解巫现在的反应。
在原始世界活了30年的人类，突然看见熟食很难不去怀疑这是一场梦。
孟泽将树皮杯塞进巫的手中，用中文说，“巫，这不是梦！我弄出火了！咱们以后都能吃熟食了！”孟泽从贴身的衣服的小口袋里拿出豹石和赤铁矿，“燧石和金属矿石，这文明之火可让我烧起来了！牛吧！”
孟泽故意用俏皮的语气说着，想逗巫开心。
巫觉得身体发热，或许是因为汤是热的，也或许是因为突然又听见了中文，更或者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孟泽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他不习惯将情绪挂在脸上，也不擅长言语表达，但此刻那种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庆幸和感激却沉甸甸压在胸口，他突然对于活着这件事有了实感。
从此以往，在这个荒蛮的、残忍的兽世，他再也不是一个人。
巫垂着眼，不动声色地喝了几口，又抿了抿嘴角，压下那点快要冲出口的情绪，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淡，用中文说道，“味道不错。”
在兽世的这三十年经历的太多，他以为他不会再流眼泪了。
可他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进汤里。
他有些庆幸自己头发够长，起码能遮住他如今狼狈的样子。
孟泽的眼睛也有些发酸，他揉了揉鼻子，“冷不冷？我再加点火。”
明明想安慰的，但一开口却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最后变成了一句干巴巴地加火。
孟泽蹲到火堆旁，默默把火堆拨旺了一些，有些懊恼自己长了张不擅长安慰人的嘴。
辛奇这会儿也蹲在火堆旁，眼神在孟泽和巫身上转了两圈，从兽皮袋里拿出一个小袋和几个竹杯子。
孟泽：？
我们仍未知道那年辛奇的兽皮袋里究竟都装了点啥。
孟泽的悲伤瞬间被卡在胸口。
在孟泽惊讶的目光中，辛奇从小袋里倒出一点蜂蜜，又从石灶台边煨着的兽皮袋里倒出了热水。
两杯热蜜水，一杯递给了孟泽，一杯放在了巫的手边。
“你们闻起来又甜又苦的，”辛奇扁起耳朵，尾巴也耷拉下来，“喝些甜的会好一些。”
兽人似乎没有那么浓烈的喜极而泣，也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孤独感，这些交融复杂的情绪混在一起，让辛奇的脑子有些燃烧过度。
他想安抚两个人的情绪，斟酌着不知从何开口。
辛奇坐回孟泽身边，他侧头看了看孟泽和巫，沉声开口，“没关系，要打架要报仇还是要生火种田，我都会帮你们的。”
“所以，不用怕。”
孟泽和巫说的语言辛奇听不懂，但是他闻得到两个人身上浓烈的悲伤。
他以为孟泽见到巫，见到这个目前为止唯一的同类会很开心，但没想到是悲伤。
他无法追溯悲伤的源头是什么，但他可以当他们俩的底气。
“悲伤难过大多都是因为拥有的失去了，想要的得不到，想做却做不了或做不到，那把你们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实现，是不是就不会悲伤了？”
辛奇歪头看向孟泽，目光诚挚。
孟泽和巫都被辛奇这番言论镇住了，都震惊看着辛奇。
辛奇以为他俩是不相信他的能力，抿了抿嘴，“如果我一个人不可以，我身后还有其他的兽人，不是所有兽人都像茗一样混蛋的。”
孟泽眨了眨眼睛。
这个对悲伤的总结倒是挺准确，孟泽笑起来看着巫，用中文说道，“这大豹子还是个哲学家呢。”
巫也笑起来，“你运气好，遇上一个善良的哲学家大猫。”他将手中的热汤一饮而尽，“他说得倒没错，咱俩汇合再加上个战神，可以好好整顿兽世了。”
辛奇的耳朵动了动，垂下眼睛，掩饰住一丝不满地情绪。
他叹了口气，“我再帮你们找些狼尾藤来，你们好好聊一聊。”
说完辛奇站起身就向外走。
巫和孟泽对视一眼。
“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巫说出结论。
“为什么？”孟泽不解，“他们猫科动物老是这么阴晴不定的。”
巫抓了抓鼻子，“好像是因为我呢，是不是咱俩说中文让他感觉到被排挤了？”
“不能吧，辛奇好像没有那么小心眼，我身份那么特殊他都没追问过，也没有什么不满过，会因为咱俩说个中文他就不开心？”孟泽真实有些疑惑，“而且他刚才不是还安慰咱们吗，他安慰之前咱们就说中文了啊。”
巫垂眸思考了一下，“我们最后说的中文是在议论他，兽人很敏感的，知道我们在议论他又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就闹脾气了。”
辛奇离开的步子慢，离挺远还能听见孟泽和巫在叽叽咕咕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还在那堆听不出意思的语言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辛奇甩了甩尾巴，心底涌起了一丝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