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董……”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他的秘书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声音都在发抖。
“省纪委……省纪委的同志来了，就在楼下。”
高建成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远处，第六冶炼厂的方向还能看到冲天的黑烟。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穿了几十年的蓝色工装，将最上面一颗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好。
这是他作为一名钢铁工人最后的体面。
然后，他平静地转过身，对秘书说：“让他们上来吧。”
……
第六冶炼厂的现场早已被完全控制。
吴凯泽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脸色铁青地听着下属的汇报。
“省长，初步核实，六厂在册的临时工有三百七十二人，全部没有签订正式劳动合同，没有缴纳任何社会保险。”
“现场查封的生产记录显示该厂在过去五年内累计生产劣质螺纹钢超过五十万吨，全部通过非法渠道流入市场，涉案金额初步估计在十亿元以上！”
“根据现场工人的初步指证，近五年内有据可查的工伤死亡事故至少有二十起，重伤致残超过五十人，所有事故全部被厂区负责人强行压下，以极低的赔偿金私了……”
每念出一个数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吴凯泽的脸上。
他这个西江省的省长对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行竟然一无所知！
这是何等的失职！何等的讽刺！
他能想象这件事一旦捅到京城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这个省长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都是个未知数。
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沈风。
那个年轻人正平静地听着一名工人的控诉，时不时地点头，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得意或者炫耀，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
吴凯泽心中一凛。
自己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紧紧地抱住眼前这根大腿，不，是这把利剑。
只有彻底地毫无保留地配合沈风，将西钢这个烂到根子里的毒瘤连根拔起，才能向京城证明自己的态度，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沈主任，”
吴凯泽快步走到沈风面前，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无比诚恳。
“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向您，向中央调查组做出深刻检讨。是我失职，是我官僚主义，才让高建成这样的罪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这么多年！”
“我请求您请求调查组立刻对西钢集团展开全面彻底的调查！省里将成立专案组，由我亲自担任组长，无条件配合您的一切行动！要人给人，要枪给枪！”
这番表态不可谓不坚决。
沈风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吴省长言重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是解决问题的时候。”
他指着那些眼神怯懦和不安的工人们。
“这些工人的安置，那些死伤者的抚恤，必须立刻拿出方案。还有，被查封的劣质钢材流向了哪里，必须一查到底，全部追回，决不能让这些东西在社会上造成更大的危害。”
“是，是！我立刻安排！”
吴凯泽如同领了圣旨，连连点头。
这时，韩佳军快步走了过来在沈风耳边低声说：“姐夫，高建成那边来消息了，省纪委的人已经到了他办公室，他没反抗，也没跑。”
“他跑不掉。”
“还有，”
韩佳军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纪委的人说他们进去的时候，高建成已经……死了。”
“死了？”
沈风的眉头猛地一皱。
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高建成这样的人，自负了一辈子，将尊严和体面看得比命还重。
让他像一个阶下囚一样被审问，被示众，比杀了他还难受。
畏罪自杀是他能选择的最体面的落幕方式。
沈风问：“怎么死的？”
“氰化物中毒。”
韩佳军压低声音，“法医初步鉴定，是藏在牙套里的剧毒物质。他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旦事，就自我了断。”
沈风眼神一暗。
牙里？
“自杀？”
他冷笑一声：“恐怕没那么简单。”
韩佳军一愣：“姐夫，你的意思是……”
“一个准备自杀的人会安安静静地在办公室里等着纪委的人上门吗？他有足够的时间逃跑，有足够的时间销毁一些关键证据，甚至有足够的时间和某些人做最后的切割。”
“他什么都没做，就像一个演员算好了时间，这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被自杀。”
韩佳军倒吸一口凉气：“他是为了保护某些人？杀人灭口？”
“一了百了，死无对证。”
沈风冷声说：“高建成一死，很多线索到他这里就断了。他背后那些人就可以从这件事里干干净净地抽身出去。好一招金蝉脱壳，弃车保帅！”
高建成的死就像一记重拳打乱了沈风原有的部署。
他原本计划以高建成为突破口，顺藤摸瓜将隐藏在他背后乃至隐藏在整个西江省，甚至京城的利益集团一网打尽。
现在，这根最关键的藤自己断了。
“立刻封锁高建成所有的办公室、住所，包括他情妇的房子！”
沈风果断下令：“他所有的电子设备，通讯记录，银行流水一份都不能少，全部给我查个底朝天！”
“另外，立刻对西钢集团所有副总级别以上的高管，以及财务、采购、销售三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全部实施二十四小时监控和边控！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许离开原城半步！”
“是！”
韩佳军领命而去。
吴凯泽也凑了过来，他也听到了高建成自杀的消息，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沈主任，这……这可如何是好？主犯一死，这案子……”
“吴省长，”
沈风打断他。
“人死了不代表案子就结了，恰恰相反，这说明我们之前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他的目光扫过吴凯泽的脸，意有所指地说：“高建成敢如此丧心病狂，在省会的眼皮子底下建一个吃人的魔窟，光靠他自己和他西钢内部那几个人办得到吗？”
吴凯泽的心脏猛地一缩，额头瞬间冒出了一层汗。
他听懂了沈风的潜台词。
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给他机会。
“沈主任，我明白了！”
吴凯泽立刻表态：“我马上回省里召开紧急常委会将西钢案列为我省头号督办案件！成立联合调查组，由省纪委、省公安厅牵头，彻查所有与西钢有利益输送的单位和个人！一律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沈风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高建成的死虽然让一些线索中断了，但也像一块石头投入西江这潭死水。
和粤城时候一样，那些原本藏在水底的鱼虾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