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高建成藏在家里的金条？还是他在外面养的那些狐狸精？或者是……他怎么一步步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畜生？”
她的话里是一种自毁式的平静，字字都像是在撕裂她自己早已结痂的伤口。
韩佳军站在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笑梅无疑是这场悲剧里最无辜的受害者。
她用一生的幸福做赌注，最终却发现自己嫁给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沈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拉过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审讯的压迫感，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和一个老邻居拉家常。
“秦女士，我不关心他的钱，也不关心他的女人，那些东西自然有法律去清算。”
“我今天来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眼里的高建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笑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眼里的高建成？沈主任，你是在羞辱我吗？”
“我眼里的高建成是个爱我、爱家庭、事业有成的丈夫。可现在你们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眼神里的光彻底熄灭。
“所以，别问我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把头扭向一边，摆出了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沈风并不意外。
对于一个信仰崩塌的人来说，触及她过去的行为都是一种残忍的二次伤害。
“他是不是很喜欢擦拭一枚旧的徽章？”
沈风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秦笑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沈风继续说：“一枚铜质的，上面刻着齿轮和麦穗的徽章。应该是他年轻时工厂里发的劳模奖章。他是不是把它放在一个很显眼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
这些细节是沈风在连夜翻阅高建成所有资料时从一张旧报纸的角落里发现的。
那是二十多年前一篇关于西钢集团优秀青年工人的报道，配图里年轻的高建成胸前就戴着那样一枚徽章，笑得质朴又骄傲。
秦笑梅猛地转回头震惊盯着沈风。
“你怎么会知道？”
那枚徽章确实是高建成最珍视的东西。
几十年来无论搬了多少次家，换了多大的房子，那枚徽章始终被他放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每天晚上他都会雷打不动地用一块绒布仔仔地擦拭一遍。
这个习惯秦笑梅曾经觉得很奇怪，甚至有些可笑。
一个身家亿万的集团董事长却对一枚不值钱的铜疙瘩如此珍视。
她问过他，他只是笑笑说这是他的根，看到它就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一个人对着那枚徽章发呆，有时候还会掉眼泪。
秦笑梅崩溃落下眼泪。
“是……”
她哽咽着，泪水决堤而下。
“他总说他对不起那枚徽章，对不起当年那个拼了命想当劳模的自己。”
“他说他脏了，回不去了……”
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困惑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她和高建成这几十年的婚姻。
她讲起他们刚结婚时，住在三十多平米的筒子楼里，冬天没有暖气，两人就抱着一个热水袋看一晚上的电视。
她讲起高建成第一次被提拔为车间主任时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她的手在厂区里跑了一圈又一圈。
她讲起他第一次收礼是一个小承包商送的一条烟，他为此失眠了好几个晚上，最后还是把烟退了回去。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越来越重，笑容越来越少，眉头越皱越紧。
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家里的房子越来越大，心却越来越远。
“我以为他是工作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我劝他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重要。可他只是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这个家。”
“我到今天才明白他不是对不起我，他是对不起他自己……”
整个休息室里只剩下秦笑梅压抑的哭声。
韩佳军站在一旁不敢直视。
他忽然觉得高建成纯只是一个在欲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最终被吞噬了灵魂的可怜人。
沈风一直没说话，直到秦笑梅的情绪稍稍平复。
他才开口：“秦女士，那枚徽章还在吗？”
秦笑梅点了点头，用发抖的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裹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打开手帕，正是那枚铜质徽章。
沈风接过徽章，入手冰凉。
他翻到徽章的背面。
在背面刻着一排已经有些模糊的数字。
沈风问：“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秦笑梅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这是他进厂时的工号，他说这是他一辈子最骄傲的身份。”
沈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那串失落的密码！
不是对情人的承诺，不是对儿子的期许，甚至不是对自己野心的纪念。
是他最初的身份，是他作为一名普通钢铁工人干净的起点。
这串数字代表了他曾经拥有却又亲手抛弃的一切。
这才是高建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执念，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无法被外人窥破的防线。
“谢谢你，秦女士。”
沈风站起身，郑重地将徽章交还到秦笑梅手里。
“好好生活下去，为了你的孩子，有些事他已经用命去还了，活着的人有权利得到真相，也有责任开始新的生活。”
说完，他没有再多做停留，带着韩佳军转身离开了殡仪馆。
车上，韩佳军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姐夫，快！回招待所！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沈风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扳倒一个贪官，揭开一个黑幕，对他而言不过一次又一次的任务。
每一次任务他都必须剖开人性的血肉，直面那些在欲望和现实中挣扎沉沦扭曲的灵魂。
这才是这份工作最令人感到沉重的地方。
沈风忽然觉得，这份工作的意义在哪？
还是最初觉得只是一份工资社保稳定，活到老吃到老的铁饭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