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岁坐在巨树之上，他能感觉到程曜和丹轮在树洞里很安全。
随即，他又看着天上的渊蚀，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他缓缓闭上眼，这里的风景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年。但当初族人们和他分别时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
原本父亲让他和族人们同出任务，那是他第一次出任务，直接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
入道者的任务不可能一帆风顺，时常伴随着危险。
但即便死在了领域里，后人们也会在解决领域前尽其所能将他们的遗体带回去。如果是无名尸骸，也会出动不良人去搜查信息。
英雄不能死的无声无息。
长孙家更是看重这一传统，还有专门的节日。名字对他们来说都是最重要的，这是父母给予他们的祝福，是他们在世间行走的最初的名号。
但名字也可以是诅咒。
长岁见证了队友内讧，残肢断臂中，队长长孙浔递给他一枚魂晶。
“吸收了吧。”
那魂晶上还残留着死去之人的脑浆和血液，长岁第一次见到这残忍地一幕。
为了活下去，这是必须做出的选择。
他还记得在出发前，长孙浔问起他的名字，长岁嘴里还塞着母亲临走前给他的油馍，含糊不清的回答。
“长岁……长命百岁。”队长喃喃自语，低声笑了几下。
“是个好名字，你一定能和你的名字一样，长命百岁。”
魂晶的味道并不算好。
而且是魂晶主人的意识没有完全消散的情况下，强行吸收会承接主人的部分情感。
杀意，怨恨，不甘。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酸臭难闻的气味。让一个年仅十一的孩子恶心的当场吐了出来。
但他知道，阿爹阿娘发现他们还没出去，一定会增派人手。
一定会的。
他和哥哥姐姐们每天都在森林里生活，也没什么不好。除了偶尔渊蚀会发起攻击，其他时候他们会坐在一起聊天，交换情报。
直到……
“长岁，你过来。”长孙浔蹲下身看着这个孩子。
尽管外貌没什么变化，体感上还是能察觉度过了很长时间。
长岁乖巧的走到他面前，不知道叔叔又有什么好点子。
“你要好好活下去，长岁。”
这句话宛若一声惊雷，在长岁的耳中炸开，震的他有些耳鸣。
“我们所有人都会将自己的全部力量汇入巨树之中。利用我们的力量击败渊蚀，逃离这里吧。”
这是他们在经过商讨后的最优解。
每个人在成为入道者的那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与其被领主杀死变成它的养料，不如让自身成为力量，让得到力量的那人脱困。
这个人选，自然落到了年纪最小的长岁头上。
“我不要！”长岁抱住长孙浔的大腿，泪眼婆娑的看着其他人。
那些人也蹲下身，低声哄着孩子，但言语间早就做好了决定。
“你们就这么死了，那外面的人呢！他们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不知道你们是谁！”虽然没有测算过内外时间差，但仅仅十年，甚至几年，人们就会将他们忘掉。更别说他们的名字或许早就湮灭在了时间中。
就这么出去了，谁会记得他们？
除了自己，谁还能记得他们？
“不是所有人都能被铭记的。”其中一位姐姐伸手摸摸孩子的小脑袋。
“做无名英雄，不也很厉害吗。”另一位长孙家的哥哥点头赞成。
却没想到长岁的反应激烈，怎么也不肯答应，甚至想逃跑。
“长孙长岁。”长孙浔终究还是板着脸的说道。“在此等待支援，作为战士，应该服从命令！”
“我们会化作巨树陪伴着你，等支援来了，我们一起回家。”
小孩子还是好哄的，也或许是相信队长的话，长岁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看着家人们一个个进入巨树，化作木灵，最后消失不见。
他能感觉到大家就在这里，可他无法与任何人说话。
最开始，他每天都会来巨树旁和大家说话，但说了一整天也没有一句回应，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将纳灵袋里的纸拿出来，折了几只千纸鹤，注入灵力后看着千纸鹤飞了一会便掉了下来。
沙沙……
千纸鹤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在寂静的森林里，长岁渴望得到一点除了他以外的声音。
好空旷。
长岁独自度过的第一个十年，他看着空荡的树林，这么想着。
好无聊。
第二个十年，他靠吃着树上结出的果子，勉强维持生命体征。没人和他说话，没人会回应他。他开始尝试回忆队伍里每个人的名字。将千纸鹤的纸铺开，用烧焦的木炭在纸上写写画画。
直到写满了一张纸，他就换另一张。大家的名字写完了，他就再写一遍，直到每个人的名字在他的脑袋里扎根。
就好像写完了，就有人来陪他说话了。
好孤独……
不知道第几个十年，长岁蹲在地上，时间似乎被拉的好长好长。
他开始幻想族人们还在这，还能和他聊天。可当他情绪决堤时，扑进长辈的怀里崩溃的发现。
又是幻觉。
他记得每一个族人的名字，记得那些民间入道者的名字，记得阿爹阿娘的，记得哥哥姐姐的，叔叔婶婶的。
可他有些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
每遇到新的朋友，他都会骄傲又大声地说着自己的名字。“长岁，长命百岁。”
支援什么时候来。是不是不会来了？
他悲观的想着，却又强打精神爬起来，等待着新一天不会到来的支援。
长命百岁，真是个好名字啊。
第五十个十年，他一如既往的在树洞里呆坐着。今天没有幻想陪他聊天。
感知到树林边缘有入侵者，长岁几乎是下意识的跳起来奔向那里。
本以为是宙殇，可当他看见边缘站着的是两个人，他的脚步慢慢放缓，直到停下。
这次是不同的幻象吗。想来是和叔叔婶婶们聊的太多了，想换换了吧。
他抬脚走过去，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一般拿出两个果子放在两人的头上。
果子并没有掉在地上。
于是长岁傻了，站在边缘的两人也傻了。
真的，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