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彬被这轻轻一拍和调侃弄得更加窘迫，脸上瞬间飞起两团可疑的红晕。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那笑容有些勉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羞赧。
眼角是真的红了，鼻尖的酸涩感挥之不去，而内心深处，则弥漫开一片无边无际的、名为“不舍”的涩意。
他只是，真的、真的，真的，想和她再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是几分钟，只是沉默地坐在那个充满她气息的小空间里，感受那份独特的安宁。
他贪婪地汲取着此刻还能看到的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近在咫尺的触手可及的甜甜的存在感。
不就是个公交车？赶不上又如何？赶不上还有下一趟，还有下下趟，还有下下下趟，公交车在那里，又不会突然停运，城市也不会突然瘫痪，地球也不会突然灭亡？徐萌你有什么好着急、好催促的？
杜彬心情烦躁，几乎想任性地这样喊出来。但他终究没有。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又看了杜嘻嘻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烙印在视网膜上，然后才在徐萌半拖半拽的力道下，极其不情愿地挪动了脚步。
“嘻嘻，你要加油哦！bJ在等着你！你一定行的，你绝对是最棒的！”徐萌已经率先跑到了楼梯口，又停下脚步，回头对着杜嘻嘻大声喊道，脸上是明朗的、充满鼓励的笑容，还俏皮地挥了挥手。
杜嘻嘻站在门口，也笑着挥手回应：“好的！你们也要加油！文化课别松懈！咱们回学校见！”她的声音清脆，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
杜彬被徐萌拉着，几乎是踉跄着下了几级台阶，又忍不住回头。杜嘻嘻依然站在那里，倚着门框，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为一句有些干涩的：“……嗯，学校见。”声音不大，却仿佛用尽了力气。
两人快步跑向公交站。幸运的是，那趟熟悉的蓝色公交车正缓缓驶入站台。
徐萌拉着杜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车门在他们身后“嗤”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清凉的空气。车上人不多，他们很快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徐萌拍着胸口喘气：“呼！好险！差点就……”她的话音未落，目光望向车窗外，却一下子停住了。
只见杜嘻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从公寓门口走了出来，正静静地站在路边那棵开满了紫色花朵的老槐树下。
她并没有挥手，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送着缓缓启动的公交车。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她白色的裙摆被微风吹拂，轻轻摇曳。
她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遥远，又复杂得难以言喻——有离别的怅然，有对友情的珍视，或许，还有一丝对即将独自面对的、充满未知与压力的考前的沉静决心。
杜彬的心，在那一刻被这无声的目送狠狠攥紧了。他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冰凉的玻璃窗上，贪婪地、一瞬不瞬地看着树下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公交车加速了，街景开始向后飞掠。杜嘻嘻的身影在杜彬的视线里渐渐模糊、缩小，最终变成一个难以分辨的白点，彻底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和喧嚣的城市背景中。
杜彬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额头抵着车窗，久久没有动弹。车窗玻璃上，映出他自己有些失魂落魄的倒影，以及旁边徐萌带着点担忧和理解的侧脸。
车厢里引擎的轰鸣声、报站声、其他乘客的低语声，都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他心中那个巨大的空洞，此刻才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些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那些想要给予的安慰和鼓励，那些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关切和情愫，都化作一股沉重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喂，回神了！”徐萌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试图打破这过分的沉寂，语气带着她一贯的直率，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别搞得跟永别似的！一个星期，眨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嘻嘻肯定又带着一堆新作品来闪瞎我们的眼！”
杜彬这才缓缓坐直身体，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扯了扯嘴角，想回徐萌一个“我没事”的笑容，却发现那笑容僵硬得连自己都觉得勉强。
他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行道树、店铺招牌、匆匆的行人……一切都成了流动的色块。
他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夜公寓里的点滴：灯光下杜嘻嘻专注讲解画技时微蹙的眉头，她指着水彩画时眼中闪烁的自信光芒，她递过零食时指尖微凉的触感，以及今晨站在槐树下那沉静而遥远的身影……还有她轻描淡写说出的那些话——“不停地画”、“画到想吐”、“沉下去”……每一个字，此刻都带着千钧之力，沉甸甸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徐萌见他情绪低落，也不再聒噪，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看看他，又看看窗外。她能理解杜彬的失落，青春期的那些朦胧心事，即使不说破，也如同画纸上晕开的水痕，清晰可见。
她只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回到学校后，得帮这个傻小子多多接触杜嘻嘻，省得他整天魂不守舍。
与此同时，空下来的小公寓里。
当公交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引擎声也被城市的背景噪音吞没后，杜嘻嘻才轻轻转过身。槐树的花瓣有几片被风吹落，沾在了她的发梢和肩头。她抬手，指尖轻轻拂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缓慢。
公寓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充满生机的晨光与喧嚣。
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昨夜三人留下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地毯上被压出的褶皱，沙发上随意搭着的薄毯，茶几上残留的几只空酸奶盒和草莓蒂，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属于朋友们的温暖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