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夜影说不出话了。
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冰蓝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碎裂。
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沈纹心中那股因被打扰而升起的烦躁，渐渐染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对阿纹和夜影之间的过往一无所知，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越发笃定。
沈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黑发。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试图将这场没有意义的对话拉回正轨。
夜影闻言，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立刻摇了摇头。
“不是的！”
“所以你来做什么？”沈纹追问道。
夜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强行压抑在心口。
他鼓起了勇气，重新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死死地锁住沈纹。
“当初……首领战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故意输给我？”
沈纹一梗。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在他的记忆中，那场首领战，充满了血腥与暴力，是两头野兽最原始的厮杀。
光从视觉上看，他没看出阿纹有丝毫“谦让”的意味。
可既然夜影这么问了，必然是有他的理由。
沈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陷入了沉默。
夜影见他沉默不语，只当他是默认了。
那被压抑下去的情绪，再次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沈纹微微皱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
夜影像是没有看到他眉宇间的不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们那个时候很要好，因为我的毛色跟别的兽人不一样，部落里所有的幼崽都不喜欢我，他们总是联合起来欺负我，嘲笑我……”
“但你不一样。”
夜影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沈纹，看到了久远之前的那个身影。
“你会挡在我的身前，会帮我打跑他们。”
“那个时候，你说你以后想当部落的首领，我就说，那我就给你当最厉害的护卫……你还记得吗？”
沈纹静静地听着，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可他不得不承认，夜影那双微微颤抖的眸子，却让他烦躁的同时，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不忍。
他轻轻避开了夜影那滚烫而悲伤的视线。
夜影却像是没有发现他的闪躲，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与痛苦之中。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你对我的态度忽然就变了，我那天问你，你说……是因为我的皮毛，我知道，这肯定是骗我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没关系，现在想想，说不定是我哪里做错了，让你生气了，也可能……”
“但……但你确实欺负我了，对不对？”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沈纹，眼中满是执拗。
“那个时候，你总是说我很弱，总欺负我。”
“我后来拼命地和你打架，也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是弱者……，在首领战的时候，我……我咬断了你的腿……”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艰涩无比，“我……我向你道歉，行吗？”
“我只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而已……”
“以前的事，我……我不计较了，所以，所以你也不要在意了，行吗？”
“我，我其实……”
“好了，夜影。”
一道低哑的声音，冷不防地打断了他那语无伦次的话语。
夜影的身形猛然一滞。
他呆愣愣地看着沈纹，那些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在他心底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他这一连串的话，并不连贯，语气也高高低低，时而悲伤，时而愤怒，时而委屈，似乎每一次开口，都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
但越是如此，沈纹越是听不下去了。
阿纹对夜影到底是什么意思，沈纹不清楚。
但夜影对阿纹……，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可惜。
他虽然不知道过程，却已经提前知晓了结局。
夜影将阿纹咬断腿，驱逐出部落，那是他对过往无数伤害的复仇，是对自己内心的一个交代。
但他并不坚定。
他的复仇里，没有杀心。
沈纹几乎可以肯定，如果阿纹能在那个山洞里一直坚持活下来，或许在这个冬天来临之前，夜影就会忍不住，把那个被他亲手驱逐的人找回去。
可惜，没有如果。
沈纹看着夜影那身沾满泥雪的狼狈模样，看着他那双盛满了痛苦的眼睛，心灵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良知，让他做出了一个或许会违背自身利益的选择。
他在心底，最后一次尝试着呼唤那个意识。
“你没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好吧。
沈纹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时，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已经是一片清明。
无论如何，夜影剩下的那些话，都不应该说给自己听。
他迎上夜影茫然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开口。
“可以了，夜影，你说的已经够多了。”
“但最后的话，不要说给我听。”
夜影的身形凝固在那里。
沈纹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要将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彻底割开。
“你觉得……”
“我是他吗？”
这句问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夜影的耳边炸响。
周遭的风雪声，林间的风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钟，随即，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小的，破碎的气音。
“……嗯？”
沈纹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夜影凝望着沈纹，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冷静，淡漠，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怜悯。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慢慢地，慢慢地，夜影强行挂在脸上的那份生硬与倔强，如同被阳光消融的冰雪，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缓缓蓄上了一层浓重的水雾。
他看着眼前的沈纹，看着这张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良久。
他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你不是……”
他的语调颤抖着，说出了那个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的答案。
“阿纹……不会向我道歉。”
其实阿纹和沈纹，真的一点儿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