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深秋的沂蒙山区，晨雾像往常一样笼罩着鲁苏战区司令部所在的隐蔽山村。于学忠披着军大衣站在指挥部门口，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眉头紧锁——最近日军对根据地的扫荡越来越频繁，部队的补给线几乎被完全切断。
\"总司令，您该吃早饭了。\"副官李振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稀粥走过来，碗里飘着几片野菜叶子。
于学忠接过碗，刚要说话，突然听见村口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卫兵急匆匆跑来报告：\"报告总司令，村外来了个穿长衫的商人，说有重要信件要当面交给您！\"
\"商人？\"于学忠和李振唐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穿过日军封锁线找到这隐蔽指挥部的\"商人\"，绝非等闲之辈。
\"带了多少人？\"
\"就他一个，说是从济南来的。\"
于学忠沉思片刻，放下粥碗：\"搜身后带他来见我，安排人在四周警戒。\"
十分钟后，一个身材瘦削、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他穿着考究的藏青色长衫，手里拎着个皮箱，神情从容得不像是在敌后战区穿行的人。
\"于总司令，久仰大名。\"来人深深作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鄙人受人之托，特来送信。\"
于学忠没有立即接信，而是锐利地打量着对方：\"阁下何人？为何能穿过日军封锁线找到这里？\"
\"在下姓周，济南同文书院的教书匠。\"来人微微一笑，\"至于如何找到贵部，自然有人指点。这封信来自一位您的老朋友——坂田义男少将。\"
指挥部的空气瞬间凝固。坂田义男是日军驻山东部队的参谋长，曾多次与于学忠部交手，是个狡诈难缠的对手。
李振唐立刻上前一步：\"总司令，小心有诈！\"
于学忠抬手示意他退下，接过信封。信封是上好的宣纸，封口处盖着坂田的私印。他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竟是工整的毛笔字，措辞文雅得不像出自日本军官之手：
\"孝侯将军钧鉴：自津浦线一别，经年有余。将军率孤军坚守鲁苏，忠勇可嘉。然当今局势已明，贵国陪都危如累卵，国际援助断绝。将军以疲惫之师困守穷山，徒增将士伤亡，实非智者所为...\"
信的后半部分提出了优厚的投降条件：保证于学忠及其部下生命安全，给予高级职位，甚至暗示可以让他主政山东。
于学忠读完信，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抬头问送信人：\"周先生，坂田还让你带什么话？\"
周姓男子推了推眼镜：\"将军说，给您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正午，会在临沂城外挂白旗为号。若将军有意，可派心腹接洽细节。\"他从皮箱里取出一个布包，\"这是将军的一点心意——西药和地图，聊表诚意。\"
李振唐一把按住布包：\"总司令，这不能收！\"
于学忠却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东西留下，周先生可以回去了。告诉坂田，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送信人似乎早料到这种反应，躬身行礼后从容离去。等他走远，指挥部里顿时炸开了锅。
\"这是赤裸裸的劝降！\"参谋长赵明愤然道，\"总司令，这信必须立即销毁，免得动摇军心！\"
于学忠却将信折好放入怀中：\"不，这事没那么简单。\"
送信人离开不到两小时，司令部周围几个村子已经传遍了\"于总司令收到日军劝降信\"的消息。李振唐从村公所回来时，脸色铁青。
\"总司令，事情不妙。现在外面都在传您要接受日军条件，甚至有人说看见您和日本特使密谈了一整夜！\"
于学忠正在看地图，闻言抬起头来：\"传得这么快？看来我们内部有老鼠。\"
\"您怀疑有人故意散布消息？\"
\"不是怀疑，是确定。\"于学忠从抽屉里取出那封信，在桌上摊开，\"你看这信纸边缘——有人故意沾湿过，可以拓印内容。\"
李振唐倒吸一口冷气：\"所以有人已经抄录了信的内容？\"
这时，门外传来报告声。军统特派员钱耀祖不请自来，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于总司令，听说今天来了位'贵客'？\"
于学忠面不改色：\"钱特派员消息灵通啊。不错，是有个日本说客来过，被我打发走了。\"
钱耀祖眯起眼睛：\"哦？可我听说，总司令收下了对方的礼物？如今军中议论纷纷，都说...呵呵，当然，我是相信总司令忠诚的。\"
话虽如此，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暴露了真实想法。这个军统特务一直在寻找于学忠的\"通敌\"证据，好向重庆打小报告。
李振唐忍不住反驳：\"钱特派员，总司令若是真想投敌，还会让消息传得满天飞吗？这明显是敌人的离间计！\"
钱耀祖阴阳怪气地说：\"李副官别激动嘛。我只是担心，万一消息传到重庆，上面派人来调查，对总司令影响不好啊...\"
等于学忠打发走钱耀祖，李振唐急得直搓手：\"总司令，必须立即澄清！\"
\"不急。\"于学忠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倒要看看，这潭水能浑到什么程度。\"
当天傍晚，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情报参谋吴天佑在整理文件时\"偶然\"发现了一份日文电报的译稿，内容赫然是于学忠与坂田秘密联络的安排。这份\"证据\"很快在参谋部传开，虽然于学忠立即下令收缴，但影响已经造成。
深夜，于学忠召集几位心腹开会。油灯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异常。
\"情况很明显，\"参谋长赵明分析道，\"日军这招一石三鸟：一来动摇我军心，二来挑拨我们和重庆的关系，三来逼总司令您表态。那个送信的周某人，八成是日本特务。\"
军需官老周忧心忡忡：\"更麻烦的是内部。钱耀祖肯定会向戴笠报告，重庆那边本就对咱们不信任...\"
\"还有那个吴天佑，\"李振唐握紧拳头，\"他发现的所谓'密电'也太巧了。我怀疑他就是内奸！\"
于学忠一直沉默地听着，突然问道：\"坂田给的药品检查过了吗？\"
\"查过了，都是真货，盘尼西林和磺胺，正是咱们急需的。\"军医陈思齐回答。
\"地图呢？\"
\"也是最新的日军布防图，标注很详细。\"赵明补充道，\"但可能是陷阱，故意引我们上钩。\"
于学忠站起身，在狭小的指挥部里踱了几步，突然停下：\"不，坂田这次是玩真的。他给我三天时间考虑，是因为他们正在调集兵力，准备三天后发动总攻。\"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振唐最先反应过来：\"所以劝降是假，逼我们分心是真？\"
\"不全是。\"于学忠冷笑一声，\"坂田确实想招降我。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对他来说是大功一件。但如果我不答应...\"他指了指地图，\"三天后，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将同时遭到攻击。\"
屋内一片死寂，只听见油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