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晨雾还未散尽，于学忠就听见寓所前院的石板路上传来特别的脚步声——不是李振唐那种军人的铿锵步伐，也不是福伯年迈的拖沓步子，而是皮鞋跟刻意放轻的\"嗒嗒\"声，像在踩着某种密码节奏。
\"总座，有人送来这个。\"李振唐端着红木托盘进来，上面摆着瓶没有标签的透明酒瓶，液体在晨光中泛着冰蓝色的光泽。酒瓶旁是副象牙象棋，黑车正压在红帅的宫格线上。
于学忠拧开瓶盖，浓烈的酒精味混着西伯利亚松木的冷香扑面而来。他想起1929年中东路事件时，被苏军俘虏的东北军弟兄说过，真正的俄国伏特加会有冻土的味道。\"送东西的人呢？\"
\"说是'聚宝斋'的伙计。\"李振唐从托盘夹层抽出张烫金请柬，\"今晚七点，枇杷山苏联大使馆，文化交流酒会。\"
请柬落款是\"伊万诺夫\"，名字下面用钢笔潦草地画了道波浪线。于学忠用指甲刮了刮，闻到了微弱的火药味。去年在鲁苏战区，他见过苏联援助的莫辛-纳甘步枪，枪托上同样带着这种特殊的硝烟气息。
\"备车。\"他突然将象棋黑车转了个方向，原本的死局顿时活络，\"告诉厨房不用准备晚饭了。\"
苏联大使馆的铁栅栏上爬满了蔷薇，在暮色中像凝固的血迹。于学忠刚下车，就听见留声机播放的《天鹅湖》片段反复卡在同一个音符上——像是某种精心设计的信号。
\"将军！\"穿呢子军装的高大男人张开双臂，胸前的列宁勋章撞在于学忠肩章上叮当作响，\"我是伊万诺夫，就像您看到的，粗鲁的北极熊。\"他的汉语带着古怪的儿化音，蓝眼睛却紧盯着于学忠的微表情。
宴会厅里，水晶吊灯将斯大林肖像照得发亮。三个穿布拉吉的苏联女郎正在教国民党军官跳哥萨克舞，裙摆旋转时露出大腿上的枪套。于学忠注意到角落里，德国军事顾问塞克特正和日本领事馆的书记官低声交谈，两人手中的香槟杯偶尔碰出清脆的响声。
\"尝尝这个。\"伊万诺夫递来杯琥珀色的液体，\"格鲁吉亚白兰地，比伏特加更适合谈正事。\"他故意把\"正事\"两个字咬得很重。
酒液刚入喉，于学忠就察觉异样——杯底有未化的颗粒。他假装咳嗽，将酒吐进手帕，闻到了微苦的杏仁味。去年在山东，伪军试图毒杀他时用的氰化物就是这种气味。
\"听说您棋艺精湛。\"伊万诺夫突然指向大厅中央的巨型沙盘，上面用红蓝旗标着中苏边境态势，\"就像这盘棋，有时候看似绝路，换个角度就有转机。\"
沙盘上，代表关东军的黑色小旗密密麻麻插满伪满洲国，而苏联远东军区的主力却奇怪地后撤了三十公里。于学忠的指尖擦过黑龙江位置，沾上了未干的墨水——这些部署显然是刚调整的。
午夜钟声响起时，伊万诺夫\"不小心\"打翻了葡萄酒杯。紫红色液体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地图上漫开，像条微型血河。\"该死！请随我去资料室取替换品。\"
资料室的门锁是德国产的保险锁，伊万诺夫却用枚卢布硬币就撬开了。昏暗的房间里，于学忠看见墙上钉着张超比例的伪满洲国军事布防图，上面用俄文标注着\"绝密\"字样。
\"关东军七十万部队的详细部署。\"伊万诺夫突然用流利的东北话说，\"只要您愿意提供东北军旧部在满洲的情报网，三个月内，红军就能帮你们收复沈阳。\"
于学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九一八那夜的炮火声又在耳边炸响，他看见记忆中溃散的东北军弟兄被机枪扫倒在雪地里。此刻地图上齐齐哈尔的位置，还留着当年北大营被焚毁的焦痕。
\"代价呢？\"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伊万诺夫微笑着展开地图下层——是张外蒙古与中国的边界争议地区详图。\"小小的战略调整而已。就像下棋，总要舍车保帅。\"
书柜后突然传来纸张摩擦声。于学忠闪电般拔枪对准声源，却见只灰猫叼着文件窜出。文件落地时，他看清那是德国军事顾问塞克特与日本海军武官的密谈记录，上面提到\"南洋物资经中国转运\"的字样。
凌晨两点，酒会正酣时，大使馆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透过窗帘缝隙，于学忠看见戴笠亲自带着二十多名军统特务包围了建筑。
\"例行检查！\"钱耀祖的浙江口音在走廊回荡，\"接到线报，有共党分子混入酒会！\"
伊万诺夫咒骂着推开斯大林半身像，露出墙上的暗格。里面是套熨烫整齐的苏联外交官制服和一本空白护照。\"地下室通往后巷，有辆牌照ccp-1943的黑色雪佛兰。\"他把钥匙塞进于学忠手里，\"希望下次见面，是在长春的解放广场。\"
于学忠刚钻进密道，就听见楼上传来砸门声和俄语叫骂。潮湿的隧道墙壁上，不知谁用粉笔画了幅简陋的东亚地图，日本列岛被画成条扭曲的蜈蚣，中国东北部位钉着枚生锈的图钉。
雪佛兰的引擎声淹没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于学忠摊开掌心，那是他从伊万诺夫办公室顺走的便签纸，上面用俄文写着\"塞克特-日本海军-钨矿运输计划\"。雨点打在车窗上，将墨迹晕染成张模糊的网，就像此刻国际局势的迷局。